雪上架著紅泥火爐,酒水的味道散漫開來。
白伊裹著厚厚的外套,伸出手在爐旁暖著,眼睛裡都是火焰星子,閃閃發光。
宋寒松拿起冬陽釀一口灌下去,冰冷卻燙喉。
“別急啊。”白伊阻止了她,探頭詢問,“你會划拳麼?我們來玩這個。”
宋寒松挑眉,“你還會划拳?”
白伊滿臉堆笑,“不太會,所以讓你教我。”
宋寒松伸出手比劃起來,邊講解邊示範,“口令會吧?五魁首六六順。”
“會,八匹馬九連環。”白伊接了一句。
“好,算術你也會的,一人一隻手,出手一到五,誰喊出兩隻手相加的數算誰贏。”宋寒松言簡意賅。
白伊眨眨眼,表示自己懂了。
她倒滿酒,案桌上擺滿了酒杯,雪被熱氣燻化。
“八匹馬!”
“滿堂紅!”
“四季財……”
“……三星照!”
……
聲音交雜在落雪中,湮滅在柴火底。
白伊的臉紅彤彤的,有幾分醉意,“宋寒松,喝酒沒意思,我們來問問題吧。”
她漸漸熟悉了規則,有了幾分把握。
“好啊,你想問什麼?”宋寒松嘴角勾起,眼神尚且清明。
白伊作了一個噤聲的手勢,笑容曖昧。
“來。”
“五魁首。”
“八匹馬。”
“再來!”
……
“你輸了,喝酒。”
宋寒松舉起一杯酒飲盡。
白伊將凳子挪近了些,“你喜歡什麼顏色?”
“玄色。”宋寒鬆脫口而出,隨即又補充了一個,“還有霜色。”
她想起那抹刺痛的白。她的喜好都如此分明。
……
“到我了,你最害怕什麼?”宋寒松望她一眼。
白伊撐著下巴思索,覺得自己似乎沒有畏懼的事物,她搖頭晃腦,半醉半醒間,舉盞朝天,“怕……隔江垂釣,魚不咬鉤;怕霜雪落英,盛世將盡;怕來日方長再無來日……”
她說著說著咯咯笑了起來,宋寒松看見漫天的雪彷彿要落進她眼裡,掛在她睫毛。
她怕的是虛無。怕求而不得,怕光陰倏忽,怕生命已無可救藥。
白伊將熱過的酒一飲而盡,透露幾分文人風骨。
……
“那你呢,你最怕什麼?”白伊勝了一局,拿起空酒杯與她相碰,輕挑問道。
“我啊。”宋寒松臉上暈染赤霞,“我是個俗人,怕死。”
俗人?白伊嗤笑。宋大將軍都能算是俗人,那這天下凡夫俗子情何以堪?
白伊伸出手指戳了戳她的腦袋,“你啊,你到底是怕死還是怕你死後將軍府遭人欺凌啊?”
宋寒松拂開她的手,笑著搖頭,還有些狡猾,“這是……下一個問題了。”
“下一次我就換問題了。”白伊不屑道。
……
“欸,你後悔嫁給我吧?”宋寒松多少是喝多了,脫口而出問道。
“不後悔啊。”白伊笑著,亦是脫口而出,混沌中藏著一絲清醒的笑意。
她接著調笑,“雖然獨守空房,聚少離多,但自由了很多、很多。”
她沒有說,也孤獨了很多很多。
宋寒松笑著看她,憂喜參半。
朝堂上的事,她真是一點都沒有告訴她。
她已打定決心去冒險,如果此番真有意外……
“白姑娘,對不住。”宋寒松忽而來了這麼一句,並且自罰一杯。
白伊愣了愣,她從未對不住自己啊。硬要說的話……倒是自己的任性牽連她了。
雪落著,在蒼茫的白中,她們碰杯飲酒,清脆的響聲彷彿要打破流淌的時光。
隔著酒水蒸騰的汽,霧裡看花般對視。
唇都殷紅,頰上浮醉。
白伊問的最後一個問題是,“你是不是從來,都把自己當成男子?”
她問得很慢,彷彿一字一字鑿刻。
是不是因此,主動承擔這樣多的擔子?是不是因此,連自己喜歡的是男是女都不清楚?
宋寒松似乎沒怎麼在意這個問題,很輕很理所當然地點了點頭。
“宋寒松!”白伊仗著酒意大聲吼道,“你就是個木頭!蠢貨!大傻瓜!”
她到底也沒有問她,宋寒松,你有沒有一點兒,就一丁點兒,喜歡白姑娘我?
她掀開桌前的杯子酒水,說了很多話,無關緊要,宋寒松聽不清。
這副樣子,應當是沒力氣划拳了。
最後也不知幾時,天都沉了,白伊趴在桌上睡著,宋寒松亦是如此。
宋寒松睜開眼,酒醒了大半,看見面前白色的一小團。
似乎輕顫。
明明體弱,這麼冷的天,也不知道去屋裡睡。
她將白伊打橫抱起,少女在她胸口磨嘰了幾下,被棉裘裹得嚴嚴實實,最後許是聽見沉穩的心跳,輕嘆息一聲,心滿意足的睡沉了。
十數載,整個寒冬,白伊從未有過這樣溫暖的夢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