篝火旁,滿面塵灰的秦煜給蕭紫鈺披上薄衣。
蕭紫鈺笑了笑,精緻的妝容早已因奔波失色,“謝謝。”
秦煜搖頭,神色鄭重,“是我要多謝你才是。”
蕭紫鈺默不作聲,小口吃著粗糙的乾糧。
她本是皇后唯一的孩子,是八珍玉食、山珍海味養出來的,性子卻不驕橫,知書達禮不說,亦吃得了糟粕之苦。
火光照亮她樸實的眸子。
五天前。
蕭紫鈺帶著點心水果抵達世子府,對外稱是探望,實際卻在府中與他大吵了一架。
蕭沉軒不清楚秦煜究竟是怎樣的人,可蕭紫鈺明白,他是個重情之人,不可能安安穩穩待在府中不悲不怒。
殺親之仇不招致大慟,必然是圖謀深遠。
她來只為告訴他,若要逃,不如挾持自己,勝算更大些。
秦煜說什麼也不肯。
榮國的臉面,公主的聲名,這樁婚事到最後終是他對不住了,已耽誤幾許年華,再讓他利用蕭紫鈺,他心中有愧。
況且,她畢竟是蕭沉軒的女兒。
一向溫婉的三公主最後也發了脾氣,問他你要去送死,那你的下屬怎麼辦,他們的家人又要怎麼辦。
黃花梨木的椅子傾倒,點心散落一地,冷風入戶,而秦煜終是服了軟。
現在。
蕭紫鈺蜷縮在篝火旁,小心翼翼的問,“我能看看你的家鄉麼?”
秦煜笑了,“當然……”
隨即他便想起答應宋將軍的事,於是猶疑道,“這次,恐怕不行。”
“為何?”蕭紫鈺抬頭,“我不會給你添麻煩的,我也可以女扮男裝混在隊伍裡。”
“此行三日,我們差不多安全了,明早便派人將你送回。”秦煜坐直身子,側顏有火影浮動,“我答應過宋將軍,就不會食言。”
他往火中丟了根木棍,火星四濺,燻糊了眼前人的面目。
蕭紫鈺看著篝火,覺得眼睛有些發疼。
“將我帶至邊境,會更安全。”蕭紫鈺說道。
“公主殿下慎言。”秦煜稍稍抱拳行禮,字句都是斟酌,“此舉已是恩義施加,此路兇險,不敢再陷恩人於危難。”
“秦煜。”她喊他。
印象中三公主從來不叫他名字,總是很有禮節的喊他秦世子,小時候也親暱的喚他秦哥哥。
秦煜愣了愣,點頭。
只見蕭紫鈺坐在篝火旁,笑靨猶在,火光似霞光,將她不施粉黛甚至略顯骯髒的臉照得明亮素雅。
“其實父皇無論將哪個女兒指婚給你,你都不會拒絕,對不對?”
秦煜點了點頭,“是的,作為質子,我沒有拒絕的權力。”
蕭紫鈺仍然微笑,只是那隻看不見的左手悄然握緊了袖口。
她知道他說的是真話。他不是為了讓她死心,不是故作絕情,他真的只是簡簡單單將她當成一個普通姑娘在對待。
和妹妹們無二,也和永歡的官家小姐無二。
蕭紫鈺抬頭,在這樣的荒郊野嶺,天上的星星格外惹眼。
身份尊貴與否,樣貌秀麗與否,都如同天上的某一顆星,他抬頭都能看見,只是對他來說都一樣。
蕭紫鈺喜歡的他的品性與特質,也成為他們沒有以後的根源之一。
“秦煜,坐近些。”蕭紫鈺望向他,“我有些冷。”
秦煜猶豫了。
“總不能讓你的恩人明日受了凍趕路吧?”那女子笑了笑,隱約藏著幾分稚童的狡黠。
僅此一次,不會再多啦。
秦煜起身,坐近了來。
蕭紫鈺指著天空對他說:“在皇宮要見著這樣燦爛的星星,得爬上最高的閣樓。”
蕭紫鈺沒有將後半句話說出來。
——我本想成婚之後,同你一起登樓,賞月捉星。
沒關係,現在也看見了。
秦煜抬頭,星河漫漫,有曙光將近的錯覺。
他想起夷國的夜空,總是比榮國的更明亮,星星更多。
秦煜默了片刻,只說:“盛景……確不是常人輕易能見到的。”
蕭紫鈺知道,他們終究是兩路人的。一個在談風花雪月,一個卻見階級峭壁與險山。
三日的奔波流浪,是她此生離摯愛最近的一次。
直到永歡城門大隊騎兵相迎,她回首望去,才覺,如此甚好。
若有一天他當真帶著夷軍屠她子民,殺她父皇,她再不必優柔寡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