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伊鮮少參與宮中女眷的賞花會,進入皇宮的次數屈指可數,而這次,還是徑直入了天子堂。
她該分外緊張和激動,可一想到宋寒松的死訊,心便如大雨傾盆,立刻冷了下來。
她咬緊牙關,內心決絕。
與她同路的另外兩名男子,一個不間斷擦拭額上的汗,一個面上鎮定,手卻抖著。
來引他們的是陛下親信梁公公,可見皇帝的重視。
白伊一步一步踏過緋紅宮牆,心想宋寒松多少次走過這樣的路。
這條連風都吹不進來的路。
巍峨的皇室矗立在眼前,以建築的模樣具象化為龐然大物,壓垮所有渺小的心境。
她也算登堂入室?
白伊這樣想。
她許是得償所願,連呼吸都從容到冰冷。
開闊的大殿中,皇帝高高在上,面貌有些辨不清。
他身下站著丞相,站著閱卷官,還站著少許白伊不認識的人。
噤聲。
皇帝隨口提了問題,隨機讓他們答,白伊循規蹈矩,安分守禮。
蕭沉軒微不可見的點了點頭。
他記得這狀元擬的是白世,樣貌清秀,應答從容,舉止大方,是能入他的眼。
身份背景自有人查過,他便不再問下去了。
“那就依主閱卷官所擬,朕即刻下旨,命人寫榜備馬。”蕭沉軒掃視周圍的人。
然而一個令他意想不到的身影站了出來。
白伊麵色沉靜,拱手問道,“皇上當真要我做榜首?”
蕭沉軒反問,“怎麼?你不願?”
她搖了搖頭,當即挑掉髮簪,青絲如瀑洩下。
“就算我是女子麼?”她的聲音依然冷靜,迴盪在空空大殿。
她若不以女子的身份得到這個名望,那便沒有任何意義。
四座鴉雀無聲。
而蕭沉軒,緩緩站了起來,與她對視。
帝王的面色陰晴不定。
白問山看著自已的妹妹,額上滲出冷汗。
他未曾想到,會在此時此地,她揭開這重身份。
帝王威壓下,無人敢私語。
只是無數道目光逼問著白伊。
蕭沉軒走近,得以看清她樣貌。
而白伊同樣,也看清了蕭沉軒。
這個尊貴無比的人,他在質問,在蔑視,在探究。
不洩露憤怒。
梁公公太瞭解聖上了,在風雨爆發的前刻,他橫著嗓子喊道,“來人,把她拖出去!”
欺君之罪可判殺無赦,可今日不同,她是擬定的狀元,若是當場血濺天子殿,如何評說?
可笑,重重關隘,重重審查,竟放了一個女子進來。
守衛聞聲而動,蕭沉軒卻忽然抬起了手,“慢。”
他眼中鋒芒如野獸,“你姓白?”
他是聰明的,立刻想到其中關竅。
白問山快步向前,躬身在皇帝面前,“陛下恕罪,舍妹頑劣,自小飽讀詩書,是臣鼓勵她應試,為她鋪路,卻未曾想,她這一考,就進了天子殿。”
可嘆,大榮無人,莘莘學子考不過一個女子。
白問山跪了下去,“請陛下開恩。”
白伊擰眉反駁,“是我自已想考,與丞相大人無關。”
這一聲丞相大人,竟還涼薄。
旁人聽來自是不信,但到底是頑劣心性,還是白家早有預謀,心中想法不一。
蕭沉軒卻鎮定下來,眼中莫名多了幾分寬和,“你是宋寒松的妻子?”
白伊看懂了他的眼神,心口忽然一痛。
對,這個九五之尊,也是兇手。
她毫無波動的心此刻跳的劇烈,雙手緊握成拳,顫動。
“是。”
蕭沉軒忽然釋然。
許是一念之差的放過。
“大榮從未有女子應試,朕便為你開了這個先例。”蕭沉軒袖口一拂,轉身坐回皇位。
做了決定,話術便是手到擒來。
“科舉以公平為重,既有能力,便不奪你名。朕不會食言。”蕭沉軒睥睨座下。
眾人跪拜。
那句“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響徹殿堂,白伊沒有張口,似乎也沒有聽見聲響。
打馬御街前,鑼鼓喧天,這一日,已盼了許久。
可如今在最前頭的馬上,她披散頭髮,恍若囚犯。
其實已經沒有意義。
榮歷,明元六十四年,她是榮國第一個女狀元,也將是唯一一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