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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章 兄弟

趙家大堂。

雍容華貴的婦人正在逗弄著懷裡的男童,邊上年輕秀麗的女子滿眼寵溺的看著那孩子。

“咦——旭兒和守玉小時候長得倒是不像。”那婦人抓著孩童的小手道。

年輕女子看了一眼孩子,笑道,“旭兒長得像我。”

“是吧。我就說。”婦人哄著孩子,眉眼邊有皺眉舒展。

大堂外,趙追日聽見婆媳的對話,未曾走進便抬步離去。

他本是來尋阿弟的。

花園裡,趙守玉看見兄長便迎面走來,攬住他肩膀,“怎麼了看起來興致不高?要不要去落花樓開心開心?”

語氣調笑,不著正經。

趙追日無奈的看了他一眼,“聖上命趙家軍去四方關援助宋將軍,我們得走了。”

趙守玉摸了摸下巴,神色凝重一分,抬起頭仍然是風流公子的笑容,“聖上,讓我們去……?”

聖上是萬萬不該讓趙家去的。

他攬著兄長往前走,“呵哈,走吧,我們去跟阿婉道個別。”

大堂內,闔家歡樂的氣氛瞬間一滯,婦人的神色微不可見的冷了冷。

趙家主母向來是不喜趙追日這個庶子的。

“阿婉,我們要離開一段時間。”趙守玉似乎不甚在意分別,語氣也很隨意。

鄭婉點頭。

“既如此,我們先告辭了。”趙追日抱拳作禮,與趙守玉的肆意對比起來,就像個禮數週全的外人。

“勞煩大哥照顧好守玉。”鄭婉低頭斂眉,“孩子還小。”

趙追日應下,與眉目秀麗的女子對視一眼,眼神如蝴蝶翩躚,轉瞬即逝。

鄭婉與趙家兩兄弟自小青梅竹馬長大,也隨著趙守玉一般喚一句大哥,不算僭越。

目送兩人離開,繼續在大堂中陪著旭兒。

日子,就如此消磨蹉跎。

——

三日行軍,趙家軍路過嘉河關,恰逢泥石鋪路,暴雨大作。

天色陰晦,風聲穿林。

趙守玉冒著雨進了帳篷,頭髮幾近溼漉。

“這破雨。”他擰了擰衣襬,一串水珠落下,“阿兄,腳程要被耽擱了。”

趙追日走到帳篷口,聽見雨水滂沱。

他眉心緊皺,“怕山路不好走,我們去探探路吧。”

“成。”趙守玉一口應下。

趙追日戴上斗笠披了件斗篷。

“現在?”趙守玉挑眉,似乎無奈,“也行吧。”

兩人駕馬奔入山谷深處。

泥水被馬蹄濺起,猝不及防盛開,無情凋零。

再往前,亂石堵住了大半的路。

趙家兄弟下馬,試著往前走去。

“阿兄,不然我們換條道吧。”趙守玉走在前,看著這片狼狽,提議道。

他復而又道,“我們還是儘量早到四方關去,早到點,早給那誰使點……”

趙守玉的話還沒說完,卻覺後腰傳來一陣劇痛,冰冷的利器抽離身軀。

“小絆子……”

他驀然回首,身後那人戴著斗笠,遮住了眉眼。

趙守玉的眼神霎時化為震驚,接踵而來是悲傷。

這是在這個驕縱任性、無法無天的貴公子臉上極少出現的兩種神情。

“抱歉了,阿弟。”趙追日在大雨裡抬起頭。

他只刺了一刀,足夠趙守玉苟延殘喘一會兒。可那少年沒有掙扎著遠離他,沒有求生,他只是靜靜躺在雨裡,任大雨沖刷傷口。

他甚至沒有問為什麼。

沒有趙追日預想的激烈,沒有質問,沒有奮起反抗,沒有求饒,這讓他有些失落。

“趙家跟著你選的路走了這麼久,”趙追日睥睨著趙守玉,“接下來,該走我的路了。”

趙守玉嘴角泛起苦笑,笑容染上鮮血,那張蒼白精緻的臉龐,竟頗惹人同情。

雨水劃過斗笠劃過長靴,趙追日躬下身。

“前幾日在大堂聽主母說,旭兒長得不像你。”他笑了,伏在趙守玉耳邊,“你尋花問柳這麼些年,自己行不行難道就沒有一點自知之明麼?阿婉第一次落紅都是在我的榻上。”

他一字一句的問,“你真以為、阿婉肚子裡的孩子,是、你、的?”

趙守玉仍然面色淡然,僅有幾分憂傷。可他已然從震驚中醒悟。只是很疼罷了。

於是趙追日反而有些許惱怒縈繞在心頭,“你是不是從來不在乎阿婉!?那你為何要娶她?”

他拎著他衣襟,不放過他一絲神情。

“難道竟是為了與我爭麼!?”

傷口被拉扯,血汩汩流出,又被雨衝散,渲染泥石。

劇痛侵蝕趙守玉的身體,不知明的記憶走馬燈般穿過腦海,不知何時就要消失殆盡。

嫡庶不親,這在趙家從來不存在。他犯的錯,從來都要哥哥承擔;他惹的禍,從來也是哥哥去剷平。如果說母親寵溺他,那麼哥哥,就是為他被寵壞這個結果買單的人。

可如今這個人滿目猙獰要殺他。

寸陰是競,物是人非。

其實,他真是不怕死的。

趙追日將他重重摔在岩石上。

“據說這片地帶容易落石,就看你的運氣吧。”趙追日仰起頭,“我的,好弟弟。”

就算不落石,那一刀也刺得夠深,只等他來收屍了。

雨水落在趙守玉眼裡,順著鼻翼與臉頰滑下。

他看著漸行漸遠的背影,吐字只是那句,“阿兄……”

每吐出一個音節,嘴角就多溢位一點血。

而那人踩著血脈踩著經年情誼,頭也不回。

趙守玉閉上眼睛。

其實我知道,我都知道。

我知道你志在遠方,心有不甘。

我知道你與阿婉私自定情,所以我從未碰過她。

可阿婉的家世擺在那兒,母親逼我娶她。我若不娶,她也不會許你娶了阿婉。

可是,可是阿兄,你是我阿兄啊。

我曾以為就算全世界背叛我你都不會背叛我……

泥石如約而至滾下山坡,湮沒了這段路。再無人跡

*

那年。

“守玉,我知你有所顧忌。”穿著杏色衣裙的少女在楊樹下望向衣著華貴的公子,“家父並不寵愛我,若因我的原因沒有攀上趙家,恐怕會被為難。”

她說,“我願意同追日說清楚,然後嫁給你。”

趙守玉久久沉默。

“你不用同他說清楚。”他這樣說,“我會娶你,也不會碰你,若阿兄還來找你,你同他……有什麼也沒關係。”

鄭婉幾乎驚呼一聲,表情有些倉皇無著。

“我是……”趙守玉笑了笑,“說認真的。”

“至於阿兄。”趙守玉思量道,“要委屈你了,就說你是被家裡逼著嫁給我的,說我其實也心儀於你,我不想……看到我最親近的兩個人再針尖對麥芒了。”

“這樣……真的可以麼?”鄭婉緊蹙眉頭。

“應該可以吧。”趙守玉又恢復了那種散漫的態度。

他想他和阿兄這樣親,就算因奪其所愛被一時怪罪,也不至於一世怪罪。不過是個女人。

終是他高估了這份情誼。

——

某夜。

鄭婉身上穿得單薄,在榻上久久未睡。

趙守玉喝了酒,很晚才回來。

他好看的眼角染上醉酒的猩紅,皺眉看著鄭婉,“你怎麼回事?”

這幾日,她總是等他。

鄭婉抿嘴看他,頗有些楚楚可憐。

趙守玉衝上前抓著她衣襟,“你最好給我注意點,別給我阿兄抹黑。”

鄭婉的眼神中似有不可置信,她不相信這個出入煙花巷風流成性的男人可以放著家裡的女人不碰。

而她之所以試著去攀附趙守玉是因為她發現,趙追日或許不是真心待她,而是因為……爭。

他要同他嫡出的阿弟爭,爭權力,爭地位,爭女人。

可無奈。

至今,她才忽覺這個表面浪蕩的趙家二公子才是真正能扛起趙家的人。

可他的軟肋就是他的阿兄。

鄭婉低低的說,“我懷孕了。”

若是趙追日真心待她,壓根不會再碰她,讓她冒險。可他就是要做,就是要露出馬腳讓這個弟弟看到。

趙守玉愣神一瞬,亦是低低應了一聲。對於阿兄不顧人倫動了阿婉這件事,其實他是意外的,如今,更意外。

他熄滅燭火,睡在床邊,黑暗中傳來淡淡的一聲:

“既如此,就好好養胎吧。這個孩子,會金貴無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