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雷打下山坡,亂石穿雲。
而暴雨終究停歇。
趙家二公子死於天災,埋骨泥石,屍身無存。信紙薄薄一頁,寄出去的話寥寥幾句。
生時富貴,生死依然如草芥。
而趙家軍受皇命支援四方關,恐難駐足,浩浩蕩蕩的人馬繼續前行。
營帳中,趙追日成了唯一的主將。
有密信來報,宋將軍私自帶人出關,向著四方關群山的方向去了,似乎是為了……一個小兵。
趙追日眼神陰翳,縱然同為榮國效力,宋家依然是趙家抹不去的陰霾,身軀中最深的刺。
“帶了多少人?”他問。
探子答道:“不過十餘人。”
趙追日當機立斷:“想辦法把這個訊息散播到夷軍,務必廣泛。”
趙追日將一個旗子插進沙盤,正是四方山群山的位置。
這一招,借刀殺人。
*
山林起了風,宋寒松倚靠在木製的棺槨旁。
她疲倦的揉了揉眉心,道,“走吧。”
興許是巧合吧,當年死侍十七人,如今陪她送棺的,也是十七人。
算上她十八人中,八人抬棺,十人探路斷後。
木棺打得粗糙,是臨時叫士兵做的。
宋寒松親自抬著棺,順山坡而上。山風擦著她的身體掠過,不留痕跡。
她眉目低垂。
祝小青是替她死的。擋了一刀,沒救回來。明明前一刻,那少女拖著帶傷的手持箭,一箭取了敵方首級,振奮軍心。
在昏迷前,她還半開玩笑的說:“宋寒松,我忽然有點後悔……跟你下山了……”
可是血,怎麼捂都止不住。
因為未曾真正把誰的命當命,所以未曾體會,這種滋味。
祝小青同她走的這段路,說長不長,不過是群山到四方關的距離,說短,卻也不短,是一個人的餘生。
是跟著她的人,是她沒護好。她欠她的。
如今能做的,只有親身抬著這棺槨,送她回家。
宋寒松忽覺得冷,大抵這就是世事無常。
她想起有民間習俗,送棺槨上山,一路燃起長明燈,曲折蜿蜒,如龍盤山,只為給流離的魂魄引路。
可雲海翻騰,走丟的人孤立無援。
小青,不能給你點一路的長明燈了,就跟著我走吧。
宋寒松這樣想。
他們並不知道山寨的具體位置,只能漫無目的尋找。她相信巡山的人會看見的。
十八人在半山休息了一夜,直到朝陽被雲拱了出來,霞光千絲萬縷鋪散,山林卻起了霧。
彷彿坐擁雲海之間,連木棺都溼了些許。
這時,才有人來。
“宋公子,大寨主請。”那人在前領路。
曲折行路,淌過小河,方見深山處有居所。
時間並不久遠,寨子沒有什麼變化。
棺槨放在空曠大壩上,祝小山沉默著走近,不顧周圍人的阻止開棺看了一眼自己的妹妹。
他眼眶發紅但沒有哭,猝不及防給了宋寒松一拳。不曾收力。
宋寒松沒有躲,往後踉蹌幾步,嘴角溢位血。周圍計程車兵見此齊齊護在她身前。
“天殺的你有什麼用?連個女人都護不住!”祝小山低吼著,“早知如此我就算下山也要把她追回來!”
宋寒松沒有解釋。她從小就明白,做錯了事,解釋是沒有用的。
“滾吧。”祝小山輕輕道,只給了她一個背影,“你小子以後見我最好躲遠點,見一次我殺一次。”
他言語平淡,卻真真切切含著殺氣。
清晨的冷意還未散去,宋寒松在這片空曠中拱手拜別,恍惚心也是空的,透風。她從始至終,未發一言。
——
十餘人正往下山路上行進,探路計程車兵卻忽然返了回來,其中一個還受了傷。
“將軍,山腳有……有夷軍。”
宋寒松臉色微變,“多少人?”
“……很多,數不清。”士兵答道,“是秦世子親自帶的人。”
宋寒松草草看了一眼,“阿城呢?”
“還在打探。”
宋寒松沉默半晌。
這一時一刻,噤若寒蟬,每個人都不敢大聲喘氣。
“秦煜要的是我。”宋寒松平靜的說,“你們走吧,或突襲或投降,也可……上山為匪,興許能保命。”
周圍計程車兵一時都沒有動腳,似乎沒能反應過來。
“將軍,”一個滿臉鬍渣的男人率先開了口,“我們不可能降,要死,也是當下屬的先死。”
一個青年也附和道,“是啊,都是上有老母的人,參軍卻當逃兵了,傳出去還要不要臉了。”
他接著說,“況且……也不是一點希望都沒有吧?”
一時又是沉默。
都知此次凶多吉少。
剩下的人都沒說話,可宋寒松知道,他們也不會輕易離去。
送棺前她已料到會有此種危險,但可能性微乎其微,除非自己手下有叛徒,秦煜不該知道此番動向。
而這十七人,皆是自願跟著她來的,亦經她挑選,個個都值得信賴。
她握緊了拳頭,不想再在自己手上葬送誰的命。
這時阿城回來了。
“將軍,西南角兵力相對薄弱,我們可以往那兒突襲。”阿城說完才注意到眾人如臨大敵的神色,“你們怎麼了?”
“好,我們先找個隱蔽處制定計劃。”宋寒松當機立斷。
阿城個性活躍又遲鈍,似乎根本沒意識到這是一場生死攸關的突襲,積極給出建議,“南邊山坡背面有個洞穴,剛好能躲一躲。”
聞此,一行人再度出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