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九河開河不開,八九燕來燕不來”,華北的正月,老天爺一點也沒有可憐這些忍飢挨餓跑口外的人們。元宵節那幾天的暖陽過後,緊接著就是好幾天凜冽的北風,時而還夾雜著稀疏的雪花。
嚴彪和二丫子日行夜宿,邊打聽路邊向前走,六七天後,來到一條大河前。
嚴彪以前就聽別人說過,這條河叫老爺河,春起秋末過河特別危險。過河的人要在岸邊河神廟進香、磕頭,否則,走到半路,凍得好好的冰面,可能“呼啦”一下子開河,人就會掉進水裡被沖走。
他們到河邊時,已是傍晚時分,沒地方去買香。河神廟裡已經有四五個人聚在一起,這些人都和他們一樣,因買不到香不敢過河,決定就在河神廟住一宿,天明過河。
嚴彪跟二丫子商量怎麼辦,二丫子不相信會突然開河,用手上的棍子戳了幾下河冰,“這麼厚的冰層怎麼會開呢?要我說咱們還是過河去吧。”
“就這麼一間小廟,已經有四五個人佔了,我們晚上連個躺的地兒都沒有,不如過河去找個村莊歇腳。” 二丫子又回頭指著河神廟說
嚴彪對突然開河的事也是將信將疑的,但廟裡的一位老人一直勸他們留下來,明天再走,說自已親自見過開河傷人的情況。
二丫子說:“反正我什麼倒黴事兒都碰到過了,不信老天爺總是跟我過不去,你們要留就留,我們不怕,我們過去試試。”
說著,拉起嚴彪就走。嚴彪說:“咱們沒進香,就給河神爺爺磕個頭再走吧。”
二人跪在地上,朝廟裡的河神像磕了三個頭,就朝前走去。但總是不太放心,邊走邊用手裡的棍子敲打冰層。從敲冰的聲音分析,感覺岸邊凍得厚實,越到河心,似乎冰下有“咣咣”的空聲。
二人雖有些害怕,但只能壯著膽子加快了腳步。
又似乎聽到遠處有什麼聲音越來越近,也越來越大,隨後聽清楚了,分明就是“吱嘎吱嘎”碎冰撞擊聲。嚴彪機靈,回頭對二丫子大喊道:“快跑!”
二人不顧一切的向前奔去,嚴彪身子輕,片刻就連滾帶爬的竄上了河岸。回頭發現沒有了二丫子,他大聲喊叫,半天還是沒有聲音。
嚴彪感到了不妙,但也沒有了一點辦法。只好一個人漫無目的的向前走,邊走邊後悔:後悔傍晚不該過河,等明早讓河水再凍一宿,冰面肯定結實些;後悔不該讓二丫子揹著那小半袋炒麵,二丫子偏說自已個子高、勁頭兒大,可是他呆得肯定想不到扔掉那袋子跑;後悔知道他平時就不是個利落人,跑不快,而沒讓他走在前面……
嚴彪在河岸附近村莊的一個破廟裡窩了一宿,天亮就又回到河邊,一邊喊、一邊找二丫子。太陽出來的時候,碰到昨晚在河神廟裡的幾個人過河來了。
那位老者告訴嚴彪,遇到突然開河,走冰河的人很少有能活下來的,一是上游冰壩子的水,潰壩衝下來很猛,再說,老爺河這時候的冰碴子水,不淹死,也得凍死。
最後,他勸嚴彪:“你能活過來,就已經很幸運了,多虧臨過河,你給河神爺實心實意地磕了頭;你那位夥伴,他的態度就已經得罪了河神爺。別再找了,肯定是活不見人死不見屍的。要是聽我的,可以跟我們一塊走,也還有個照應。”
“那,大叔,你們這是去哪兒呢?”嚴彪問。
“我們是去商都的皮貨販子,你這是到哪裡?”老人問。
“我也沒有具體的目標,只要有個吃飽飯的地方就行了。”嚴彪說。
“那你就陽高也好、尚義也行,給大戶人家做活,或者乾脆就當兵吧,這地方兵營多,你這身板又這麼好。”老人給嚴彪出著主意。
“好吧,大叔,我就跟你們一起走,我看你們道路熟,也都是熱心人,就拜託你們多指點指點。”嚴彪決定以後跟他們同行了。
到興和縣的時候,正好遇到在徵兵。嚴彪就決定先報名當兵,安頓下來有飯吃了再說。
驗兵官一眼就相中嚴彪,把他領進兵營。
大災荒逼走嚴彪等許多祭天台普通的莊戶人,也深深影響了村裡五叔的學堂,此後的兩三年中,學生有三分之二都退學了,教室裡僅剩下十多個人。鮑先生在學堂服務了十來年,現在已六十多歲,因精力不支,提出辭職,要去回家養老了。
五叔把自已一生最珍貴的青春年華,都奉獻給了他自已創辦的新學堂,實實在在為村裡培養了一批當年的文化人。
現在五叔也過了三十歲,他雖然辦學堂盡力了,但他如今也無能為力了。學堂還是在村東頭的破廟裡,沒人負責建設和修繕,也沒有什麼發展和進步。五叔力主的女童進學,始終沒有實現;多數的男童,也不過是在還不能下地幹活的時候,來學堂讀一兩年,認識些字就退學了。
他從報紙上了解到孫文和他們成立的組織,瞭解到三民主義和五權憲法,於是他又有了新的熱情和追求,最終做出決定,要帶著自已的弟弟,就是老恆的小堂叔永祥到南方去,到孫文的地盤上去尋找新的希望。
臨走前,五叔、鮑先生、小堂叔和老恆,在學堂的西廂房聚到一起。在裡屋的炕上放了一張小桌,五叔事先準備了陳年的紅棗酒和飯菜。一是對鮑先生十年服務表示感謝,再是為大家餞別。
入座後,在酒盅內斟滿酒,五叔說:“咱們第一杯先敬鮑先生,感謝先生十年的敬業奉獻!”
大家附和著都舉起酒盅,鮑先生趕忙表示,“我人老迂腐,你們不嫌棄就好,不用感謝,不用感謝。”
說著,四人一起幹了。
“你們三位是我的老師和長輩,我幹這一盅,敬你們。”老恆接著說。
“下面咱們自由的吃喝,感情深淺不在酒喝得多少。”五叔說,“主要是咱們要分開了,聚在一起說說話。”
隨後,五叔就把想要帶弟弟去南方的原因,告訴給了大家。說自已已經三十而立,卻沒什麼建樹,而幾個中學的同窗,現在廣州跟孫文先生創立大業,很有成就,自已也想過去追隨他們。還說弟弟年輕,過去後最好在那邊先讀書,以後也追隨孫文先生幹事。
五叔還拿出在南方一位同窗給他捎來的簡訊,讓鮑先生和老恆看了:
永寧學長:
保定一別,已近十年。當年你立志留鄉興教,弟曾無比羨慕。
而今時過境遷,北方直奉互爭,軍閥混戰,各為一已私利,無視國計民生。
我等隨形勢變化,輾轉南方,現追隨孫文先生,信奉三民主義,立志建立五權憲法之強大國家。此為民心所向,四海拱衛,有識之士,皆為同志。
永寧學長一向胸有大志,若肯南來,共謀報國大業,定會有所成就。
盼與學長早日相聚!
學弟:劉向民
“說的是啊!永寧,你們都還年輕,應該根據自已的情況,立志幹些大事。” 鮑先生叮囑大家,“但不管幹什麼事,都要把良心放在前頭,不能僅為了自已的前程不顧其它。”
無錯書吧“這點兒鮑先生儘管放心,要是隻顧自已,我們也沒必要這樣捨近求遠去南方了。”五叔表示,“這些年,我們北方有槍就是草頭王,當官的你打我、我打你,沒一個為老百姓著想的,弄得民不聊生,哀鴻遍野的。所以,也只好去南方試試了。”
“我書讀得不多,早就想出去闖闖,可父母不肯放我,現在跟哥哥出門,他們也就放心了。” 小堂叔說,“過去後,能讀書就讀書,實在不行,我就當兵也好,不過當兵的事可不敢給父母說。”
老恆說:“五叔本來就是有大志向的,小堂叔還沒成家,無牽無掛,不像我,老婆孩子一堆了,但願你們遠走高飛,成就大業,我給你們在祭天台守著家,也幫你們在家看護著老人吧。”
“看護老人,養育孩子,也是大事,你們這叫各得其所。”鮑先生笑著舉起酒盅,“我祝你們三位各得其所,各有成就!”
三個月後,老恆和鮑先生都收到廣州的信件。說五叔到那邊一個縣當了教育訓導,小堂叔先在一所中學裡學習呢,將來準備考軍官學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