過了寒衣節，天氣一天比一天冷，學堂也開始要取暖。五叔就請來人，把東大門兒楊樹林子修枝鋸下來木頭燒成木炭，在教室前面生一個炭火盆，這樣既沒有煙燻，也沒有氣味，還很暖和。
傍晚，學生散學後，鮑先生就讓老恆把炭火盆搬到西廂房取暖。
這晚，兩人吃過飯，正在廂房屋裡烤火，五叔突然來了。進門就說：“我有了可靠訊息，省城的培德中學要冬季招生了，下個月初六就開考，還有一個月的時間，老恆你好好準備，爭取考上啊。”
“我行嗎，五叔？”老恆自已也沒有信心。
“不過你確實也沒有優勢，畢竟讀的時間太短了嗎。那也應該去試試，對你來說，是一次難得的機會，培德可是省城最好的中學，要是萬一能考上，你就會有大前途的！”
此後，老恆也確實努力了，他按五叔給他安排的學習計劃，每天早晚用功，鮑先生也盡心輔導。
一個月一晃就過去了，五叔、鮑先生和老恆提前兩天就出發。省城距離祭天台村一百里出頭，他們三個套了東大門的一輛馬車，帶上人吃的乾糧、餵馬的草料，和一床被褥，早晨天還不亮就動身，想夜裡趕到省城的馬號客棧。
馬不停蹄的走了一天，到太陽落山時，來到省城西邊的閻村鎮，這裡到省城還有三十里，可實在是人困馬乏了，就趁著天還亮，停在路邊休息了半個時辰，給馬餵了草料，飲了水，人也坐在車上吃了些乾糧。接著又上路了。
入夜後，颳起了北風，這寒冬臘月的，三人坐在大車上，又不便活動一下，身體感到一陣比一陣冷，雖然蓋了被子，也難以抵擋冬夜的寒風。瑟瑟發抖中，望見天上的星星，也如散在頭上的一片冰渣子。
過一個村莊時，見道路兩邊都是低矮的土坯房，有戶房頂上堆著一垛穀草。鮑先生說：“不行，不行，實在冷得受不了了，老恆你身子輕，爬到那家房頂，拎一捆穀草下來，咱們烤烤再走吧。我們倆趕車到前面村外等你。”
“行，我快去快回吧。”老恆跳下馬車，跑過去。由於房子不高，他先是爬上房後的牆頭，用力一竄，就到了房頂。
老恆剛要伸手去抓穀草，不覺身子一晃，“噗通”，腳下踩出一個大洞，自已掉進房頂下面的屋子裡。
隨之就聽到連聲的尖叫，幾個人影從屋裡竄出門外。老恆一個趔趄，差點倒在地上。等站穩腳跟，定睛一看：旁邊一張小桌上點著一盞蠟燭，下面的門板上正停喪著一具屍體。
他似有所悟：原來這家正好死人了，剛才竄出去的幾個人影，肯定是守靈看屍的人，被自已這突然一掉下來給嚇跑了。怎麼辦，這要是被人家抓住，肯定饒不了自已！
他急中生智，一把扯下死人身上的裹屍布，披在自已身上，“啊——”拉著長音大叫一聲，跑出屋子。
幾個守靈人見狀，早已魂飛魄散，身如篩糠了，那還顧得上辨別是什麼真人假鬼。
老恆順手撇掉裹屍布，一口氣跑出村外，追上馬車。一個箭步竄上去，氣喘吁吁的對趕車的五叔連喊幾聲：“快跑！快跑！快點兒跑！”
五叔和鮑先生也不知發生了什麼事，只好猛趕馬車，向前跑去。
跑出足有三五里路後，馬車緩下來，老恆才把情況告訴了二位。兩人一時只覺得又驚奇又好笑，忍俊不禁，也顧不上寒冷了。又走了半個多時辰，馬車終於停在了馬號客棧的大院內。
一日顛簸勞頓，大家都又冷又累，老恆分別給五叔和鮑先生打了盆熱水，讓他們泡泡腳，暖和了一下就躺下了。晚上自是睡覺踏實。
第二天早起，趁老恆不在客房的時間，鮑先生小聲對五叔說：“我覺得昨晚老恆碰到的怪事不吉利呀，從房頂掉下來，這不是‘落地（落第）’嗎？又碰到死人，這不是‘喪氣’嗎？這次他恐怕很難考中嘍。”
五叔不太相信這些，趕緊告訴鮑先生：“快別說了，小心讓老恆聽見影響他的情緒。再說，這也是不靠譜的。”
但說歸說，三人還是在為第二天的考試，做著最後的準備工作，一點兒也沒有懈怠。
上午，在客棧的客房裡，五叔和鮑先生給老恆把考試的各門功課，按他們學習計劃的綱目，都最後梳理了一遍，同時重點部分讓老恆複述，由他們親自檢查一次。把不熟悉的知識，也重新鞏固了。
梳理複習當中，五叔發現，對老恆來說有些方面是不可能一蹴而就的了，只好放棄了不少的難點問題。尤其是常識科目，老恆接觸的時間太短，一多半的課本內容根本沒來得及講授，而這些知識還恐怕是考生之間分數拉開距離的主要方面，因為國文和算學，大家都重視，更不易拉開距離。
還有就是面試，這是民國後第一年才新新增的考試專案，五叔和鮑先生也都沒有經歷過，更沒法精準指導老恆。只能按考試說明，籠統的跟老恆說了一下。而且根據考試說明，這次面試的專案和要求明顯對城裡學生有利，而鄉下學生見識少，面試肯定吃虧的。
不管怎樣，三人還是緊張忙碌了一個上午，老恆覺得他的小腦瓜就要被塞的撐裂了。下午他說什麼也不要再看書，說就是看書也記不住東西了，還不如休息半天，好讓腦子清醒一下。
無錯書吧兩位先生也覺得有道理，五叔就安排鮑先生在客棧守著，自已帶老恆去提前熟悉一下考場。
客棧跟考場就在一條街上，距離不過兩三里路，他們也沒僱車。五叔帶著老恆邊走邊介紹沿途一些省城代表性的建築、商號等，老恆第一次進省城，親眼看到了有名的總督府衙、蓮池書院、稻香村點心鋪、馬家老雞鋪等，感到挺新鮮的，心想：不管考上考不上，也算開了眼界，沒有白來。
入學考試當天，上午要考國文、算數、常識，下午還要面試。一天下來，老恆被考得昏昏沉沉的。回客棧後就說題太難，考不上，而且聽說就是考上，一年要貳佰大洋的學費，也交不起。所以真的很“喪氣”。
一個星期後，五叔的同窗從省城捎來信，果然落榜了。老恆覺得很傷自尊，從此，他就堅決不再讀書，並搬回自已家裡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