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親入土後，家裡就剩下老恆和奶奶，兩人相依為命，靠著祖上留下的百十畝地，生活還是沒問題的。

奶奶一年比一年老，而且早年腳裹得很小，如兩隻尖尖的粽子，本來走路就吃力。現在加上腰腿也不好使了，走起路來就更費勁兒。她平時幾乎不怎麼出門，頂多在天氣好的時候，到大門口的石凳上，墊上個麥秸蒲團坐一會，每天就是在家給老恆做三頓飯吃。

老恆一天天長大，吃飯後就跟發小們去村裡村外的瘋跑。

祭天台兒全村就通東到西的一條大街，村裡八成的人都姓藺，卻不叫“藺家村”。

相傳——村西小山包上，龍王廟所在的夯土臺，原是堯帝祭天的祭壇，得名祭天台。故事傳的人多了、傳的時間久了，無論真假都成了歷史，所以祭天台村也就這樣傳下來。

最早一代藺氏村民，是明代洪武年間人口大遷徙時，從山西搬來的。許是“堯帝祭天”的氣運，並未被歲月滾滾向前的車輪碾滅。此後，姓藺的祖祖輩輩、子子子孫孫就在村裡繁衍生息，隨著人口越來越多，按血緣的遠近，又慢慢分成了不同幾個家族。

老恆家住在祭天台村路北街道東頭的北大院兒。據說，這北大院的老祖宗，膝下有三個兒子。發家以後，把路北的宅子平均分成三塊，由南到北蓋起三套一模一樣的宅院，每個兒子分了一套。

三套宅院都是四進四出，南面是三個四合院，北面是一個很大的場院，叫後場，場院裡蓋有北房和東房，院子用作打穀場，房子是糧倉、碾房和牲口房。

三套院臨街都建了一座帶有過道的高大門樓，跟南房連在一起，南房的後山牆，全部用青色條石砌成，高大結實，形成一道城牆一般的臨街屏障。

祭天台村的人們為了區分北大院的三戶人家，就按這三座大門的位置，分別叫他們東大門、中大門、西大門。

東大門有一個比老恒大三歲的小堂叔；西大門有一個大一歲的哥哥，和一個小一歲的弟弟。幾個人混在一起，常常到房簷上掏麻雀窩；到外面的園子裡偷摘果子；還跟著叔叔、伯伯們到野地用火槍打野兔；雪天就到後場的穀草垛子下，用馬尾巴毛套鴿子。

他們在村東的園子裡，偷偷摘人家的梨果兒，被看果子的老頭兒發現了，把幾個孩子堵在樹上。

老頭兒是聾啞人，在樹下邊兒指著他們，比比畫畫的，意思是要把他們逮住，然後拴在樹上，不讓他們回家。

後來，東大門兒的堂叔，摘了個大的梨果，一下子砸到老頭的鼻子上。老頭被砸得頭昏眼花的，蹲在了地上。幾個孩子趁機跳下來跑回家裡。

看梨的老頭兒就找到他們家裡邊兒，告訴了家長。老恆他們被罵了一頓。東大門兒的小堂叔還賠了人家兩塊錢的藥費。

幾個人在村北的河沿上釣魚，偶然有一對兒趴在一起的蜻蜓飛過來，在老恆光著的肩頭上落下 ，他還似乎被蟄了一下。幾天後，肩頭那地方就起了包，還很疼。

奶奶每天用鹼水給他洗，也不見效，後來竟然就化膿了。這下老恆老實了，不再到處亂跑，疼得他依在奶奶懷裡，還哼哼唧唧的哭。

奶奶就把他領到西大門兒四爺的藥鋪裡，求四爺給診一下。四爺是郎中，已經快五十歲了，常年開著草藥鋪。

四爺兩隻手哆哆嗦嗦的帶上他的老花鏡，細細的在老恆肩頭端詳來端詳去。說： “你到河邊兒去了吧？是不是有蜻蜓趴在身上了？這是蜻蜓配對兒生的瘡，給你肩上下了籽兒。——弄幾貼膏藥用吧。”

你別說，四爺的膏藥還真頂事兒。十多天以後，膿包沒了。可肩頭永遠落下了一個銅錢大的疤。

常言道，好了傷疤忘了疼。老恆又天天出去瘋跑。這一晃兩三年就過去了。

六歲那年，夏天，老恆幾個在後院兒的房廈底下玩耍，隔牆聽到東大門兒院裡的桃樹上有聲音，就爬上牆頭看，見到一個狐子趴在桃樹上。

那狐子正在搖撼樹上的桃兒，另一個狐子蹲坐在下邊兒，等著吃落下的桃。他們喊了一聲，把兩個狐子給嚇跑了，接著幾個人就翻牆追了過去，卻被給東大門扛長活的老王頭堵住了。

老王頭問明情況，神神秘秘的跟老恆他們說：“你們怕是遇到狐仙了！東大門兒這邊兒可有狐仙啊。這邊兒房子多，閒房子也多，住狐仙好長時間了。”

“什麼是狐仙？”幾個孩子問。

“狐仙相傳是活了千百年的狐子成精後變的，他們會用法術害人，人是不能妨礙他們的。你們幾個小孩兒，以後一定不要跳牆進這些沒人的閒院子來！”

老王頭的話讓幾個孩子又好奇又害怕，就纏著他講狐仙的故事？

這老王頭是個老光棍兒，家裡沒媳婦兒，他一個人住在東大門兒那個碾子院兒裡，常年給東大門兒喂牲口。他給孩子們講了好多狐仙的故事，說自已就親自經歷過，活靈活現的。

有狐仙的事，嚇得幾個孩子再不敢翻牆到沒人的閒院了，可調皮搗蛋的事還是一宗接一宗的。

東大門兒後場外邊兒種了好多大楊樹，一排一排的。每年冬天要請人去修剪楊樹枝。

今年修剪楊樹枝的人技藝特別高，他們一個人爬到樹冠上，用鋸子鋸下多餘樹枝；另一個人站在樹下，隨時配合樹上的人幹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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修完一棵後，樹上的人也不下樹，只是摔一根繩頭到另外一棵的樹枝上，繫上扣，雙手攥著這邊的繩頭，身子一晃，就像猴子一樣爬到了另一棵樹上。

這技藝讓老恆他們看呆了，也想學人家。結果西大門的哥哥從樹上掉下來，幸虧被站在樹下的修枝人橫著推了一把，結果只是胳膊摔斷了，差點兒丟了小命。

這件事一下引起了大人們的重視，也成了北大門恢復學堂的直接原因。

北大院兒“永”字輩兒老大，是西大門的永吉。那天，永吉把北大院兒的幾個當家人叫到一起，商量成立私學，要把孩子都送到私學裡去，有先生管著，總比在村裡胡混強。

其實，原來北大院兒是有私學的，鬧義和團時，由於兵荒馬亂，就把私學臨時解散了。

現在三個大門兒有好幾個孩子在家裡胡鬧，還受了傷，差點兒丟了小命。恢復私學也就立馬提上了日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