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村對地主富農的批鬥會都開了好幾場了,祭天台卻一直風平浪靜,主要是因為村裡就東大門永寧一家是地主,但永寧又是革命幹部,現在還舉家搬遷了。還有榮兒一家富農,又早已去世絕戶了,其他人最多是中農,不能算批鬥物件。
中大門和西大門的其他人家,也是原來村裡的財主,但土改時已經敗落,只劃為了中農,李大造等早想找個理由從中揪出個人來開批鬥會,緊跟當時的所謂鬥爭形勢。
他仔細思量了一下:第一老恆家,他三兒子是烈士,而且老恆雖然平時不強勢,但絕不是任人宰割的脾氣,說實話,他不敢。第二永芬家,有朱虎子撐著,他更不敢。所以李大造也就死心了。
無錯書吧可現在機會來了,藺成鯤給他送上門來了。
還有一個人可以上批鬥會,就是藺老水。他此前曾在北京做事,參加了反動會道門一貫道,現在也回到祭天台來了。其實,這個人就是一貫道的最底層教徒,沒做過什麼壞事,但他確實是參加過道會的活動,現在正好可以拉過來一起批鬥一下。
李大造打定主意,就找了幾個愣小子給他捧場,由李勝倉出頭批鬥。
正月初七那天,李大造派李勝倉等把藺成鯤和藺老水帶到大社,自已用報紙捲了個大喇叭桶,順著梯子就上了房頂。
他使出吃奶的勁兒,拉著長聲,轉著圈兒,衝著四面八方吆喝:“全體社員注意啦,今天大社召開全村批鬥大會,批鬥我村的兩個反動分子。大家趕快到大社集合,來開會的都記上工分兒,批鬥大會馬上就要開始啦!”
剛過完年,村民們閒著沒事,聽說要開批鬥大會,還給記工分,就覺得這是既能看熱鬧又能白掙工分的好事。
你想啊,那個年代,連往煤油燈裡尿泡尿都要批鬥十個晚上,開個批鬥會還不是家常便飯嗎?所以,人們心裡才不關心批什麼和鬥誰呢。
聽到李大造一吆喝,男人們就都趁機聚過來,好湊在一起扯扯閒篇兒、吹吹牛皮;女人們揹著小的,拉著大的,也成群結夥的趕來湊熱鬧,佔白掙工分兒的便宜;半大的孩子也爬上牆頭看稀罕。大家一會兒就把大社的院子擠滿了。
只見李大造扯著嗓子開講了:“社員同志們,現在我國形勢一片大好,但地主富農和別的壞分子,仍然不甘心他們的滅亡,時刻想出來搗亂,我們要與他們堅決鬥爭。”
對著會場喊完這幾句話,他又衝著背後辦公房門口站著的李勝倉小聲說:“準備好了嗎?”
李勝倉點點頭,轉身就進屋了。
“今天的大會,就鬥爭咱們村的兩名壞分子。”接著,李大造又回頭喊,“把他們帶上來!”
兩個民兵一前一後,把藺成鯤和藺老水帶上會場。
由於兩人都是剛從外地回來,村裡大多數人還不認識他倆,對他倆的裝束也感到好奇,紛紛相互問詢。
李大造先介紹道:“這個戴眼鏡穿長袍的叫藺成鯤,是在大同開車馬店的大財主;這個絡腮鬍子叫藺老水,是個他媽的一貫道。反正都跟咱貧下中農不是一條心。”
“站好了、彎腰、低頭!”李勝倉伸手使勁按下兩人的頭去。
“藺成鯤就是少掌櫃吧,人家怎麼啦?聽老人們說,鬧災荒時,他老爹可沒少救濟咱村跑口外的人們。”
“這年頭就該財主們倒黴了,”
“老水也是個老實人,怎麼就入了一貫道呢?真是找不自在呀!”
下面人們一邊議論著,老恆等不少人就扭頭走出會場回家了。半路上,老恆碰到藺大栓和藺臺子父子倆也在往回走。大栓拄著柺棍,邊走邊罵:“這年頭,良心都讓狗吃了,當年有多少人受過人家的救濟?”
“這就是個瘋子當道的時候,人都瘋了,想起一招是一招,今天鬥張三,明天批李四的,一個莊稼人,好好種地不就行了嗎,你看這個鬧騰勁兒!還不知能鬧出個什麼花樣兒來。”老恆道。
此時會場上,李勝倉正逼著兩人交代自已的罪行。
藺成鯤只好說:“我有罪,我剝削過人。我道歉,我不應該。”
藺老水也說:“我不該入一貫道,一貫道不是好東西,我有罪,有罪。”
李勝倉就帶頭喊口號:“打倒壞分子!”、“打到剝削階級!”、“貧下中農當家作主!”……
下面一些人也跟著“哼哼、哈哈”的喊,但喊得最響的是騎在牆頭上的那些大孩子們,他們覺得這很好玩兒,就起鬨似的大喊。喊了一陣子,大家都沒趣了,牆頭上的孩子都去玩別的遊戲,聲音也就沒了。
眼看批鬥會要冷場,李勝倉轉而讓藺成鯤和藺老水錶態,要說出以後怎麼辦來。
二人不知怎麼說合適,李勝倉一腳把藺成鯤踢倒,大聲喊道:“跪下老實說”
下面就有人說:“這怎麼還打人吶?”
“可不能打人的!”
“打人不行!反對打人!”
……
聽到下面亂起來,李大造趕緊從屋裡出來,大聲喊道:“好啦!今天的批鬥會就開到這裡,散會!各生產隊統計人數,每人記工半天!”
連來帶去也就一個鐘頭的時間,就掙半天的工分,大家情緒又好起來,紛紛退出會場回家了。
李大造把藺成鯤和藺老水叫進屋裡,說:“讓你們表態以後怎麼辦,你們為什麼不說?難道以後不想好好改造?打你們一下怎麼啦?你們幹了那麼多年的壞事還不欠揍嗎!”
李勝倉見支書給自已撐腰,就又要上前動手,被別人拉開。
“藺成鯤,你以後不能穿長袍子,也不能戴眼鏡,要跟貧下中農一樣,我看到你的長袍眼鏡就來氣!”
“我的眼有近視病,不戴鏡子就看不清路了,你看——”藺成鯤怯怯的說。
“那就不要穿長袍了,再穿長袍還給你開批鬥會!”李大造氣憤的說。
此後,藺成鯤再沒敢穿過長袍,但眼鏡卻一直戴著,不然他就更不能下地幹活了,生產隊這邊也交代不了。時間一長,人們也習慣了他戴眼鏡的樣子。
在生產隊幹活,藺成鯤雖然不出色,但他從不偷懶耍滑;跟人說話總是慢聲細語,不急不慌,和藹謙恭;與人處事,也不爭不搶,隨和公平。
從大同帶過來的老伴兒,更是在鄰里間人緣極好,見人總是和和氣氣的,她會釀造米酒,做油炸糕,鄰居們沒少沾他家的光。特別是一位可憐的鄰居老嫂子,中年喪夫,老來喪子,臨終又癱在炕上大半年,全憑著她端屎端尿的伺候到去世。
但每次政治運動,藺成鯤也還是免不了受訓斥,挨批鬥,甚至被罰幹掃大街之類的侮辱性勞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