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大門這幾年還算太平,不知是那年沈先生給看風水,套倒了那個李半朝墓園的王八馱碑起了作用,還是命該長壽,永明活了八十多歲,直到入社後第二年才無疾而終。
用他自已的話說,他是北大院一百年來最長壽,最有福的人,所以很是知足,到了晚年,他對死亡好像並無所畏懼,似乎還有所期望了。
當時友義家已有了兩個女兒和兩個兒子,永明閉眼時,身邊也可謂人丁興旺了。事先,他早給自已準備了一口厚厚的槐木棺材,還親眼看著刷上了通紅光亮的油漆。去世後,友義給他打幡兒送葬,葬在村北的祖墳裡。
友仁在地區行政公署工作,在縣城待了三年,後來駐地搬到了保定。現在史紅雲和友仁也有了兩個女兒一個兒子,家裡人口多,老恆就讓他們孃兒四個分開單過。
曉嵐仍然願意跟老恆一起過,老恆就把她留在自已身邊,反正也是在同一個院裡住,就是兩口鍋裡吃飯的事兒。
松梅自那年離開家,就隨丈夫龐文遠去了北京,如今已有了三個姑娘。她工作忙,家庭也忙,一直還沒顧上回祭天台老家。只是每年給老恆寄些錢和點心之類的東西過來。
老恆自已這邊,曉嵐由於自幼沒了親孃,爺爺總是寵著,養成了些擰脾氣。上學成績不好,老師批評了幾次,她就說什麼都不再去上學了,誰都勸不了,寧可回家幫著老恆做些家務,或看著兩個妹妹玩耍。
倒是友智喜歡上學,頭腦聰明,成績也好。老恆就努力供著友智唸書。村裡初小畢業後,友智又到五里外的學區上高小。
高小即將畢業時,一次友智跟同學鬧彆扭,老師批評了他。因為自已學習成績一直很好,以前在學校從沒受過委屈,現在捱了批評,心裡難受,就賭氣拎起書包回了家,跟父親說自已不上學了,要到生產隊幹活去。
老恆知道他這是鬧情緒呢,也批評了幾句,友智更覺得委屈了,犟脾氣上來,堅決不去上學了。
老恆就想治治他這犟脾氣,說:“你真不去上學也好,明天到劉家峪水庫幹活,把你二哥友義換回來,你去經歷經歷。”
當時,祭天台正在為修建水庫徵用民工,水庫工地在五六十里外的深山區劉家峪。每個生產隊都要派人參加。前幾天,友義剛剛被生產隊派過去了。
老恆原想嚇唬友智一下,他從小上學,現在剛剛十五歲,沒幹過重活。人們都知道,到水庫工地,吃不好,住不好,又沒白天沒黑夜的加班幹活,他想著友智肯定怕苦怕累不願去。沒想到友智氣頭上還真就答應去修水庫。
老恆心想:“既然這麼犟,你就去試試,受不了,你才知道上學的好處呢。”
“我明天就去劉家峪把二哥換回來,不就是幹活嗎?沒人給氣受就行。”友智說
第二天,友智換了雙新鞋,帶上乾糧,問了問父親大致的路線,就出發了。
他邊走邊打聽,到中午,已走出去三十多里山路,見眼前有條小溪流,雖是初冬,但溪流尚未完全封凍,水清如鏡。他坐下來邊休息邊就著溪水吃乾糧,欣賞風景,心裡感到挺舒坦的,比上學要灑脫多了。
快到傍晚時,友智到了水庫工地。見河谷中間水流嘩嘩作響,兩岸都是各地民工搭建的地窩子工棚。
地窩子的下面是一個深兩米的坑,上面露出地面約一米是土牆,前後留出幾個窟窿,用透明的塑膠布矇住,算是窗戶,頂部被一層玉米和高粱秸稈覆蓋封住。每個工棚住著三十多號民工。
他找到祭天台民工住的工棚,見到友義和村裡的帶班隊長。說明情況後,帶班隊長告訴他,說這活可是又苦又累,換哥哥回去可不能後悔,友義也勸他還是回去上學。友智就是聽不進去,堅持自已留下。
說定後,先吃晚飯。玉米麵和甘薯面摻和在一起的兩面餅子,白菜湯。友智一口氣吃了兩個餅子,又喝了一碗菜湯。晚飯後一部分人要加班,另一部分人休息準備後半夜換班幹活。
友智為了顯示自已能幹,堅持晚上要二哥休息,明早回家,自已去加班。
工地上可真熱鬧,汽油發電機帶著許多賊亮的大電燈,高音喇叭播放著《黃河大合唱》,人聲嘈雜,熱火朝天,一幅千軍萬馬大鏖戰的雄壯場面。
民工們挑著荊條筐子,到河谷一邊的高臺上挑上渣土,要走出半里路,來到河谷中間填到大壩上去。整個工地,成百上千的人影晃動,來來回回,川流不息,遠遠望去,恰如一群搬家的螞蟻一般。
友智混雜在其中,每擔渣土約有七八十斤,前幾趟還能堅持,一個鐘頭後,他已經睏乏不堪。白天走了五六十里的山路,晚上又要幹這麼重的活,對他這樣一個十五六歲的嫩芽子來說,實在不是鬧著玩的。
好不容易堅持了兩個半小時,到中間休息時間,別人大多蹲在地上扯閒篇,友智卻就地一躺,沒一會兒就睡著了。半小時後,又開始幹活,他被同伴叫醒,恍恍惚惚的挑起擔子,跟上人流。
無錯書吧頭上明晃晃的電燈,友智感覺格外刺眼,怎麼也打不起精神,肩膀和腳開始刺痛,挑上渣土後,兩條腿似乎互相礙事,走路深一腳淺一腳的如喝醉酒一般。他一趟比一趟慢,最後實在走不動了,就尋思著假裝小便到一邊兒蹲會兒。
友智在一旁找了個隱蔽的燈影,剛蹲下,就想躺倒,於是順勢躺下,又睡著了。不知過了多大一會兒,忽然感覺有人踢了他兩下,他嚇了一跳。睜眼一看,那人跟他說:“你怎麼佔了我每天睡覺的地方,挪挪窩兒,我也躺一會兒。”
原來是又來了一個偷懶耍滑的,友智往一旁滾了滾,那人就躺下睡了。
這一驚嚇,友智再也睡不著了,乾脆起來,到工地找了一副擔子又開始幹活,結果,還沒挑幾擔,就換班了,自已也隨著別人回工棚睡覺。
睡了大約五六個鐘頭,人們又被叫起來,先吃飯,然後又開始幹活。
日復一日,週而復始。年輕人的潛力似乎是沒有極限的,這樣幹了十多天後,友智的腳和肩不痛了,晚上不困了,挑擔走路也穩當了,別人能做到的,他都不落後。只是飯量幾乎增加了一倍。原來每頓兩個餅子,現在要吃掉四個。
一個月後,村裡民工換班,友智才回到祭天台。此時的友智,已是皮糙肉厚,渾身有使不完勁兒的大小夥子了。
老恆看到回來的友智,仔細盯了他一會兒,暗自點了點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