祭天台遠在大同開車馬店的老掌櫃藺敬先，一貫積德行善，民國九年鬧饑荒，他接濟了上百口子過去逃荒的鄉親，還把對自已有恩的老黑爺，接到自已的店裡，最後給他養老送終了。
老掌櫃的兒子藺成鯤剛剛三十歲，中學畢業後就在店裡幫忙，為了讓他不忘家鄉，老掌櫃就在老家給他成了一門親事，媳婦是祭天台鄰村一位小康人家的姑娘，結婚後就隨夫前往大同定居。
五年間，小兩口給老掌櫃添了兩個孫子，到生第三個孩子，是個女孩，出生時難產，孩子保住了，母親卻因大出血沒闖過去，去世了。
老掌櫃就給孫子、孫女找了奶媽和一個小保姆，小保姆又勤快又利落，對孩子跟親媽一樣好，一年下來，三個孩子誰也離不開她了，成鯤也跟小保姆處出了感情。
老掌櫃心知肚明，也不嫌小保姆家境貧寒，託媒人過去，給了小保姆家裡一筆不菲的彩禮，就成全了兩人。
前年冬天，老掌櫃臨近八十歲突然無疾而終，但因此前身體健康，凡事沒讓兒子成鯤真正做過主。車馬店家大業大，老掌櫃離世後，下人們都擔心少掌櫃成鯤的駕馭能力。
眼看就是年關，車馬店諸事紛雜，一年的賬目又要結算，藺成鯤坐鎮店堂，三下五除二，就把年關的事處理完畢。又親自手執算盤，叫上店裡的賬房先生，“噼裡啪啦”撥拉了兩天的算盤珠子，把一年的賬目結了個清清楚楚。
這下店裡的夥計們算是徹底服氣了，此後少掌櫃順利接手了店裡大小事情的管理。又趕上不再打仗，天下太平了，買賣興旺，車馬店更加紅火起來。
這幾年下來，車馬店在大同也算是小有名氣了，現在趕上了公私合營的社會主義改造，車馬店交由國家管理。完全交接清楚後，原來的少掌櫃藺成鯤就帶著家人搬回了老家祭天台村。
這天，藺成鯤到大社報到。
支書李大造老遠就見到一個很惹眼的人，正朝著大社辦公房走來，這人穿著黑洋布長衫，瘦瘦弱弱、白白淨淨的，鼻樑上還架著一副金絲眼鏡，一身裝束完全跟莊稼人不是一路。
這人走到李大造跟前，先從兜裡掏出一個亮晶晶的小煙盒，點了一下按鈕，“啪”一聲張開，用兩根細細的手指夾住一支香菸遞上，說：“李支書，我是大街西頭的藺成鯤，剛從大同搬回咱們老家來了。”
“我不抽這洋菸，沒勁兒！”李大造不冷不熱的說。
藺成鯤又從衣兜掏出一個牛皮紙信封，遞過去，“這是政府給我開的準遷信，您看看。”
李大造接過來，開啟信紙，瞭了一眼，不認識上面的字，就把信仍在桌子上說：“我聽說過有你這個人，你就說你是什麼成分吧，我們以後按成分對待你。”
“信上寫著我屬於愛國守法商人。”藺成鯤咬文嚼字的說。
“什麼叫‘捱過雞巴商人’？你就說你是地主還是富農，反正看你這行頭也不是貧農吧！”李大造沒有文化，對藺成鯤的酸文假醋很不耐煩，不由得把祭天台流行的國罵帶上了。
聽了李大造的話，藺成鯤知道這是“秀才遇到兵了”，他張了幾下嘴再也沒說出一句話來，兩人就尬在那兒了。
“好了、好了，你先回去，我拿你這信到上面問問再說吧。”李大造打破了沉默。
“那行，支書您忙，我先回去了。”藺成鯤點頭陪笑，轉身走了。
三天後，李大造派人來通知藺成鯤，讓他去了大社。
無錯書吧見到藺成鯤後，李大造說：“我問了上面，上面說讓把你安排到生產隊出工，以後你就近到一隊參加生產勞動吧，我已給你們隊長說好了。叫你來就這點事。”
藺成鯤才要走，李大造又說：“對，還有件事，上面說你的階級成分是什麼雞巴家，我也不懂。反正就按地主富農對待，以後要開鬥爭會，你必須隨叫隨到，不得有誤！”
“信上不是說我是愛國守法商人嗎？怎麼成地主富農了？不會弄錯了吧！”藺成鯤疑惑的問。
“弄錯什麼，讓別人看看，你這身打扮兒，難道還算貧農嗎？我勸你今後還是老老實實接受改造。特別是回隊裡出工，要跟別人一樣幹活，可不能耍奸耍懶！”李大造又指指點點的教訓了一通
其實，藺成鯤從大同搬回老家，就是怕大同那邊給他劃成資本家，將來政治待遇會受影響，他已經聽說了，不少地方原來的有錢人都在接受批鬥呢。
原想老家這邊，有許多老鄉受過老爺子的恩惠，好歹會有些面子。現在看來，這指望也不大，心裡頓時拔涼拔涼的。
第二天藺成鯤就跟一隊去出工勞動了，見幾十號老鄉都帶著鐵鋤，他也到鄰居家借了一把拿上。到田裡後，人們彎腰給穀苗除草，他也學著樣子彎腰下鋤，但分不清草和苗，又不敢下手了。
隊長找一位老人手把手的教他，老人告訴他：“草葉子寬，上面還毛茸茸的，穀苗葉子窄，茸毛少。”
他說：“這不都差不多嘛。”
自已學不會，又累又急，一會兒就滿頭大汗，鼻樑上的近視鏡又掛不住了，摘下眼鏡，更分不清草苗了。
費了半天勁兒，還是學不會，老人說：“你跟隊長要求一下，還是乾點別的活吧。這樣下去，你學不會，我也幹不了活。”
藺成鯤就跟隊長要求改個別的活幹，隊長問他能幹什麼，他說算賬打算盤他拿手。
隊長說：“算賬打算盤一年就那麼幾天，平時也用不上啊，要不，我推薦你到大社當會計吧。我看生產隊的活，你也幹不了。”
藺成鯤沒說話。
隊長抽空去找到大社，推薦藺成鯤到大社幹些寫寫算算的事。
李大造一聽就惱了，“你是不是腦子有毛病啊？讓一個地主富農到大社管事，是想讓他變天繼續剝削窮人嗎？這是什麼性質的問題！”
隊長給李大造嚇壞了，忙說：“我只是說，他不會幹農活，揀他會幹的讓他去幹，沒說讓他再剝削呀？再說，我也不知道他是地主富農啊。”
“你給我記住了，揀最髒最累的活給他幹，讓他好好改造，我一看他戴眼鏡還穿長袍子就生氣！”李大造沒好氣兒的說“你回去告訴他，過幾天給他開批鬥會，讓他先改造改造思想。”
隊長是老實巴交的莊稼人，聽李大造這麼說，再沒敢開口，嚇得灰溜溜的回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