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序研二那段時間,賀予齡經常性地出現在他的學校裡,但十次有七次都不是尋他的,是跟著小冉廝混,膩膩歪歪,寢室待一陣,食堂待一陣,操場又待一陣。
沒跟周序唸叨過在密謀些什麼大事,他也不愛管她們這些個女孩子的消遣時間,甚至有些怕,一旦賀予齡投入同性社交局的時候他就自覺隱匿,一點邊兒都不想沾,他嘗過這裡頭的腥風血雨。
他還記著有一回他在南郊補白日覺,睡得好好的,醒來時整個房子已經被她那些姐姐妹妹們佔領了。
一樓有勤勤懇懇邊做飯邊逗狗的,二樓客房有花枝招展搞變裝的,三樓露臺有擠腰弄胯拍大片的。
他提罐冰啤酒到庭院裡醒神,結果泳池裡還有衣不蔽體戲水的。
他沒有容身之地,老老實實躲回主臥待著。
出來逛這麼一圈已經收了不少打趣,掐著蜜嗓的浪言骸語一人給他一句,他招架不住。
不是直接對他評頭論足就是朝賀予齡對他評頭論足,閒事很多,什麼都好奇,什麼私密事都撬,什麼浪蕩話題都侃。
他叫賀予齡管管,賀予齡從衣帽間出來,雙手提拎起來扎頭髮,懶懶地說:“管不了。”
就這點功夫,主臥的門板也挨“砰砰砰”拍了一頓,直衝裡頭喊:“你們倆別幹起來啊,像什麼話,等著開飯呢!”
真的陰魂不散。
周序賴在沙發上,斜斜睨著賀予齡,努努嘴,沒說話,無聲勝有聲了。
他頭一日熬了夜寫報告,現在又餓又疲。
她頭髮扎一半,揚著聲應門板那頭:“馬上!”
腳步朝他去,從善如流地窩到他身邊,雙腿自然而然地橫跨過他大腿,右手摸上他的頸側,頭靠到他肩上,安慰:“我跟她們說好了,零點準時散場,你沒興趣參與就躲這裡好好待著,我煮麵給你吃好好不好?”
她只會下麵條。
周序挺蹬鼻子上臉,沉吟:“剛剛廚房捯飭得熱火朝天,你就讓我吃麵條?”
“她們做的小龍蝦,巨辣。”
“我要吃,你剝點給我拌麵條。”
“你超十八個小時沒進食了,太辣了你吃了會不舒服。”
“你剝不剝?”
“冰箱有瞿阿姨弄的蟹黃醬,我給你拌。”
“沒油水。”他仍是作。
賀予齡的耐心告罄,利落從他身上下來,“你點外賣。”
見好他不收,這麼貪得無厭,她才不要縱容他,她頭也不回地出房門,下樓了。
周序看她無情而去,但自已確實不想吃外賣,又實在餓,沒心沒肺地刷幾分鐘手機後,跟著下樓自力更生。
餐桌邊聚著鬧哄哄數十人,桌上的大盆小盆都是紅彤彤一片。
賀予齡人不在,在庭院裡擺弄著飲料呢。
桌邊有女孩招呼他,他慢條斯理地擠進去嚐了一隻蝦,確實辣,把辣他冒汗了。
他在嬉笑中抬頭灌水,賀予齡遠遠地透過落地玻璃瞪過來。
情勢一下子透在這群洪水猛獸前。
當下又挨一波嘲。
“什麼兒童菜雞口味啊,有這麼難吃嗎?吃一口你就喝半瓶水。”
“你沒看見予齡在外頭給他光波攻擊啊,人管著不給吃垃圾食品。”
“忒金貴了。”
“你最近有什麼毛病啊?一睡睡一天,這麼虛可不行,予齡不能吃這種苦。”
“虛,怕是予齡讓他吃苦了。”
“不至於吧,予齡有這麼猛?”
“我媽最近神叨叨拿了好多藥方子,我回去就給你搞一個試試唄,周序。”
“剛才也是,我都準備好等一陣了,結果沒兩分鐘,人就出來了。”
“你要死,聽牆角啦。”
“聽不見。”
……
周序淹沒在這團雜哄之中,賀予齡隔岸觀火,無動於衷。
他只能逃似的進到廚房裡頭,從一片狼藉的廚具中挑一口鍋,煮了碗清淡的雞蛋麵條,煮十分鐘就被人逮著噴了十分鐘。
他回一句就受十句,等他端著麵條上樓時,耳朵都麻了。
賀予齡堪堪回來,瞥一眼他碗裡的東西,什麼都沒表示,自顧自回到女生團體中享樂。
……
周序此時在導師的辦公室裡整理著資料,賀予齡跟小冉出現在籃球場的訊息又一次透過他來交表的學姐傳達到他耳朵裡。
她的行蹤還得靠不相關的人給他打報告。
他見怪不怪,先前的幾次他會問一嘴,現在他只想著她什麼時候散場了良心發現來理理他。
他們好久沒有在校內的八卦群眾前同框了,學姐都開始試探性套話他們是不是情變了。
賀予齡對此一無所知。
她一心一意地陪伴著單方失戀的小冉。
小冉說來好笑,追她的小夥子其實不少,但她偏偏逮著對她不感興趣的人喜歡。
瞿染這個混蛋把她迷得五迷三道,人拽得生風,約都約不出來,現在考到了另一個學校的研,球也不跟周序打了,沒什麼機會組局。
小冉整日關注他的動向,前兩天聽聞他身邊帶了個黑長直的女孩出入學校。
她傷心死了,以她所知,瞿染的性子能單獨跟一個女孩出雙入對,那關係必定不尋常,他壓根沒有能走得這麼近的異性朋友。
小冉這幾年不是沒有近距離接觸過他,可他死直啊,又渾又拽,難啃得很,她一直沒有勇氣說開來,又不捨放棄。
賀予齡明白,小冉是真的上心了,她死磕一個人這麼久,現在突然殺出一個黑長直,她是要難過一陣子的。
籃球場中是校內朝氣蓬勃的師弟在操練,籃球隊,都高高大大,養眼。
教練的哨聲跟籃球擲地的聲音來來回回,富有規律。
賀予齡靠著小冉坐在看臺最後一排,聽她吐槽了好一通,全在說瞿染的死德性。
賀予齡沒敢主動提他這個人在她跟前的慫樣,但她跟小冉早就聊過這件事,所以小冉最終還是憤恨說道:“他真的吃你這款,那個女孩雖說別的沒多像你,但就性格這方面你們能歸到一大類去,不像我,咋咋呼呼、瘋瘋癲癲。”
怎麼拿不下男人就帶貶低自已的。
賀予齡從球場上轉頭,看她,“聽我的,換一個喜歡吧,他是不是非得試試我這款我不知道,但你,我覺得你可以看看林洋洋這樣的,互補。”
小冉反應很大,即刻跳腳,嚷:“林洋洋!?我不喜歡這種軟蛋,好沒樂趣的。”
“沒樂趣你整天跟他混一塊兒,他該傷心了。”
“當朋友很有趣,當男朋友的話我覺得會瘋的。”
“你強勢,瞿染更強勢,你們在一塊兒也指定得瘋。”賀予齡分析得有板有眼兒。
她最懂人際關係裡頭的學問了,她就是從各式各樣的裡的人操練出來的。
小冉卻突然嬌羞:“對上瞿染我就不強勢了呀,我甘願臣服。”
“你這種愛自我攻略的最難勸,他硬邦邦的樣子看著帥到你受不了,等他硬邦邦的言行舉止落實到你的生活中,以你的性格你有得受氣,沒那麼美好的。”
“怎麼回事?你這層話好像你深得體會的樣子。”小冉察覺不對味,“周序有這種毛病嗎?他不會吧,我看他對你挺死心塌地的,指哪打哪,唯命是從。”
賀予齡搖頭:“跟他沒關係。”
“不過他最近一直被人傳分手。”
賀予齡聞言蹙眉,敏感地回問:“他在學校的狀態不好嗎?”
怎麼好好的傳分手?
“挺好的,到哪兒都能聽見誇,就是你覺不覺得他太安分了,你一來這兒就是跟我待在一起,上下課你也只接送我,他居然都沒找你,過分乖巧了吧。”小冉說,“不過你也是,太吝於主動了,倆人可能就隔著幾堵牆的距離,你也不去看看人家。”
不知怎麼就聊到這個層面了,賀予齡習慣性咬著唇內的肉,隻字不語。
他會怎麼想?
她在友情與愛情的經營中失衡的時候,他會不會有心生怨懟?
她的性格使然,很多這種稀鬆平常的卻又非常值得細究的日常交流肯定會忽視,他不提,她就很難發現。
她都順路來他學校了,也沒主動提過見個面吃個飯之類的,這種冷落人的糊塗行徑他會不會很在意?
憑什麼對著別人就面面俱到,對上他就漏洞百出。
但他不說,他習慣自我勸解與接受了。
這麼想著,球館入口處進來鬧哄哄一撥人。
她回神。
小冉半抬身子去看,一驚一乍地出聲:“見鬼,我沒看錯吧,瞿染!他回來了!”
賀予齡跟著起身看,還真是。
瞿染身後跟著四五個小夥子,熟門熟路地回到他曾經的叱詫風雲的地方,籃球隊和教練員即刻停下來迎他,一夥人撞肩擦臂打完一輪招呼,風風火火地開起場。
場景一下子魂穿當年,看得小冉眼熱鼻酸。
一段青春晦澀的回憶,隨著某個畫面的重合翻湧而起。
賀予齡默默地給她遞紙巾,不知道多少次感嘆了,男人是真的煩,總是讓人情緒無法自控。
讓人又愛又恨,讓人又哭又笑。
……
周序很想靜心搞學術的,但賀予齡這個招搖鬼儘管沒實質性的在他眼前晃悠,也抵不住別人熱心地給他遞訊息。
她什麼時候從食堂出來的,她喝了有糖無糖的可樂,她對沒對上男孩或女孩的眼睛,她往哪個方向去了。
這些訊息自發地跑到他眼前叫囂,彷彿也在抓心撓肺地咆哮——你怎麼還不去找她。
特沒出息。
明白她的冷落其實是無意的,他也必須給出她跟小姐妹的相處空間,可是她都到他幾步之遙了還完全當不認識他一樣,明明出門前還約好了餐廳,她是可以提出順道接他下課的建議的,她偏不上道。
他吃味。
不想承認。
所以他甘願當善解人意的好男友。
直到學姐摸魚刷手機刷到了瞿染回校的訊息。
周序坐不住了,賀予齡就在籃球場,而瞿染回來直奔球場會見他的昔日部下,這下防守漏了個大洞。
小冉不知道瞿染身邊那個黑長直的確切身份,他可知道,他知道瞿染從來沒有什麼有意物件,他們有幾個共同朋友,訊息靈通著呢。
周序合上筆記本,雷厲風行地收拾東西。
瞿染這個人打球是帥的,他承認,他覺得就算比他差上一點也是帥的,賀予齡不該看,管他被動主動,反正她都不許看!
來到場館的第一感覺就是——燥。
毛頭小子血液裡的燥火被賀予齡個大美女激起來了,特別又是在師哥瞿染的引介下。
瞿染進來場館沒幾分鐘就隨著球員按耐不住的視線瞟動瞧見的了賀予齡的身影,自然而然地打上了照面,然後她們把位置挪到了第一排。
各股燥意蠢蠢欲動的場面。
周序突然出現,球場上爭風頭的小夥們分心一瞬,很快被瞿染拉回。
而賀予齡看著冒到她身邊來的周序又開始心虛了,沒做什麼虧心事,卻總是有股莫名的心虛勁。
她沒說過她今天會在這兒,他是聞著誰的味來的?他跟瞿染沒熟到這個程度吧?會不會怪她沒通氣?
“聊好幾天了,聊出個結果了嗎?”周序往賀予齡身邊坐。
他壓著酸,視線跟著瞿染在場上游走。
賀予齡側頭看他,“誰跟你說聊好幾天了。”
小冉從另一側開口:“誰能不知道我們聊好幾天了。”
“你們學校這麼能傳?不都是愣頭愣腦的理工男麼。”
“也不看看你是誰,瞿染都喜歡你。”小冉話落。
周序小小嘖一聲。
賀予齡便知道他是聞著誰的味來的了。
她粉飾太平,“人沒有明確認下的事,別亂說。”
周序嗤笑出一聲氣音,很抵,很陰陽。
小冉情商回線,不說了,說要請她倆吃飯,周序一聲不吭,就等著賀予齡怎麼回,怎麼斟酌他們今晚有情侶約訂了餐廳這回事。
場上場下的情勢都被他給打亂,他卻置身事外地看起戲。
賀予齡思忖了幾秒,最終說:“別請了,你留著錢多喝兩口酒,我看瞿染就是沒戲了的,現在首要的是早點認清早點解脫,別耗下去。”
“嗚嗚嗚……我謝謝你體諒我窮,我裡裡外外,錢財情色我都窮。”
“你這麼嚷嚷,他會聽見的。”
“那我走了,周序你也快帶她走吧,瞿染不是個好東西。”
周序還煞有其事地應:“嗯。”
小冉拖著步子離開,賀予齡沒好氣地扭頭看他,一時無言以對。
“走不走?你還要看?”他問。
“有什麼問題?我哪知道他今天回來,再者,看人打球犯道德底線嗎?”
“犯我的底線。”
“神經,誰的底線這麼淺啊。”
“你就說還看不看吧。”
“我上午還跟許策舟吃飯了呢。”她偏偏要氣他。
“是啊,你又不在乎我的底線,你只顧自已爽。”他身體往後靠,雙肘撐上椅沿。
戀愛談了這麼久她還是銅牆鐵壁一堵。
“你好丟人啊,賽利爭風吃醋也不是這麼個吃法。”
戀愛談了這麼久他還是敏感脆弱的小狗一隻。
……
周序嘴上叭叭著,視線一直沒離開過瞿染。
打情罵俏的聲音似有若無地傳到了人的耳朵邊,男人眼神的中的微妙變化他感受著,他爽死了。
離開的時候賀予齡還很給面子地主動挽上他的臂,整個人都依傍在他身側,甜蜜死了。
小心思被她洞穿,小情緒被她化解,和和美美吃了頓飯。
八點回程。
他今年掙到了一套房,在鬧中取靜的一個別墅區,照他媽媽的意思是裝來當婚房使用的。
他們在賀予齡從舞院畢業的第二年訂了婚,很低調地邀請親友吃了頓飯,外界沒什麼人知道。
房子硬裝已經完工,軟裝由周序自已慢慢挑,他倒是先把自已的幾輛寶貝車子挪過去鎮著了。
賀予齡飯後要求去轉一圈,車子開進他那個氣派的大車庫,她還是第一次進來,起了點小興趣。
周序把車停進車位,她自個兒解安全帶下車。
五輛車成兩列排列,她一一逛過去,過一輛高聳到胸前的,過一輛低趴俯衝至膝下的,指尖從車標緩慢劃過,在第三輛時停留,倚靠在車身,伸手夠PAGANI幾個字母,指腹下凸稜有致,她笑著,回看身後的周序一眼,然後進入車身一側。
緩慢地看了圈,周序都開始找鑰匙了,她最終折過身,到第四輛的車屁股後頭,拍了拍那標誌性的大尾翼,說:“這輛。”
“塞納的座椅不舒服。”
“那你那麼喜歡?”
“借出去展也能掙錢。”
“反正都好浮誇。”
“明明很漂亮。”
賀予齡沒反駁,兩個人痛痛快快兜了半個城市的風,再回來時已經夜裡十一點。
就在車裡親上了,感覺說來就來,慾望說起就起。
這車太限制動作,周序把她抱到車頭做前xi,滿室都是喘息和潮氣的時候又把她帶到回來時的車上找套。
酣暢淋漓地做了兩次,渾身膩膩的躺在後座,相擁在一起平復。
周序凝視著車窗的氣霧問她:“你會厭倦嗎?”
她埋在他頸間,眼睫眨動能感受到掃在他面板上的勁道,酥癢,輕飄,她平靜地回:“你看看你會嗎?”
他不會。
她當然也不會。
她的愛不比他少多少。
“我覺得我永遠在渴求,慾望和情意都像個無底洞,填不滿,沒法構成厭倦。”
……
她沒說我也是,安靜片刻後。
說。
“我喜歡這樣的你,我對你的喜歡會像個無底洞。”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