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目光轉向另一側，遠遠便看到我的夫君蕭策騎著一匹黑色駿馬朝這邊走來，身形挺拔，身後墨色披氅在微風中輕輕飄動。他翻身下馬，動作一氣呵成，稜角分明的臉上帶著一抹溫和的笑意。他身後，是清一色玄色盔甲的北齊精兵，以及一眾風塵僕僕的使團官員。我看到他朝我伸出手，骨節分明的手指溫暖乾燥，一把拉住我的手，帶著我朝皇帝走去。

我任由他牽著，一步一步走向趙淵。周圍的議論聲越來越清晰，我甚至能聽到有人在小聲議論著蕭策對我的「溫柔」。

「沒想到啊！北齊的大將軍竟也會有如此柔情似水的一面！」

「可不是嘛，都說這北齊戰神殺人不眨眼，如今看來，傳聞也不盡可信啊！」

「這安寧公主真是好福氣，竟能得戰神如此青睞！」

「是啊，聽說這位北齊戰神殺人不眨眼，怎麼對咱們這位和親的公主如此溫柔體貼？莫非……」

「噓！小聲點！小心腦袋搬家！」

我們走到趙淵面前，蕭策朝趙淵恭敬地行了個禮，朗聲道：「大梁皇帝陛下。」趙淵微微頷首，算是回應。蕭策接著說道：「北齊蕭策，」他頓了頓，目光掃過周圍眾人，最後落在我身上，嘴角勾起一抹不易察覺的弧度，「現同我北齊眾使者，以及貴國的安寧公主，我的夫人沈雲舒。」他伸手輕輕握住我的手，語氣溫和卻帶著不容置疑的堅定，「返回北齊。」

趙淵細長的眼睛在我和蕭策相握的手上停留了一瞬，嘴角擠出一絲笑：「蕭將軍不必多禮，看來蕭將軍對我大梁的安寧公主很是滿意啊。」

趙淵又朝我看了過來，臉上堆滿了虛偽的笑容：「雲舒啊，朕與你父親雖是君臣，卻情同手足，你這一去北齊，朕心裡也甚是不捨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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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微微屈膝，雙手交疊於身前，朝著趙淵行了一個標準的大梁禮儀。周圍的空氣彷彿凝固了一般，我能感覺到趙淵的目光在我身上停留了片刻，然後又若無其事地移開。

「好孩子，快起來吧。」皇后上前虛扶了我一把，趙淵轉頭對身後的小太監使了個眼色，低聲吩咐道：「宣旨。」小太監立刻會意，捧著聖旨上前一步，尖著嗓子喊道：「奉天承運，皇帝詔曰！」

周圍頓時安靜下來，所有人目光都聚集在小太監身上。他清了清嗓子，繼續高聲宣讀：「今安寧公主沈氏，遠嫁北齊，以和兩國邦交，賞賜黃金萬兩，白銀千兩，綾羅綢緞千匹，欽此！」

我低眉順眼，做出一副感激涕零的模樣：「皇上與皇后厚愛，雲舒感激不盡。」

話音剛落，便有幾個小太監抬著滿滿幾箱金銀珠寶走了上來，珠光寶氣，晃得人眼睛都睜不開。周圍的百姓們頓時發出一陣驚歎，我卻只覺得無比諷刺。這些東西，若是能換回我前世那無辜慘死的孩兒與家族，我寧願傾盡所有！

「雲舒啊，這些都是朕的一點心意，你遠嫁北齊，切不可墜了我大梁的威風。」皇帝說著，而一旁的趙清歌也假模假樣地嘆了口氣，「只是可惜了你與子昂那樁婚事，唉，造化弄人啊。」

我微微垂下眼簾，掩飾住眼底的冷意，餘光卻不動聲色地掃過人群，尋找著謝之昂的身影，只見謝之昂就站在人群后面，本該是人群中最耀眼的存在，此刻卻彷彿被人遺忘了一般，顯得格外落寞。他身穿紫色錦袍，腰間繫著白玉腰帶，更襯得他身形挺拔，只是往日總是帶著幾分溫暖笑意的臉上，此時卻是一片冰冷，不見一絲血色，深邃的眸子緊緊地盯著我和蕭策緊緊牽著的手，薄唇緊抿，下頜線繃成一道凌厲的弧度。

「謝皇上與貴妃關心，雲舒省得。」我壓下心中厭惡，臉上依舊維持著那副溫順乖巧的笑容。

「好了，時辰不早了，你們便啟程吧。」皇帝擺了擺手，示意我們可以走了。

我暗暗鬆了口氣，胸口沉甸甸的，轉身時裙襬輕輕掃過青石板，發出細微的聲響。一轉身，就看到不遠處的父母，母親早已泣不成聲，淚水沖刷著精緻的妝容，在臉上留下兩道清晰的淚痕。她幾乎站立不穩，身子微微顫抖，全靠身旁的父親緊緊攙扶著。父親也是滿臉悲痛，眼眶通紅，看我過來，母親用另一隻手緊緊地握著我的手，我能感覺到她冰涼顫抖的指尖，以及想要說些什麼卻說不出口的哽咽聲。

蕭策緩緩地鬆開我的手，我感到手心一陣涼意。他後退一步，對著我的父母深深鞠了一躬，動作不疾不徐，沉穩而恭敬。

我聽見他低沉的聲音在人群中響起：「岳父岳母放心，雲舒此去北齊，蕭策必會護她周全，此生必不負她。」

我抬起頭，看到父母親淚眼婆娑地看著我，母親顫抖著手想要撫摸我的臉頰，我強忍著眼中的淚水，將母親送我的兔子布娃娃緊緊抱在懷裡，那熟悉的淡淡的皂角香氣，夾雜著一絲絲陽光的味道，一如母親溫暖的懷抱。

「娘……」我的聲音哽咽，幾乎說不出一句完整的話，「您放心，女兒會照顧好自已的。」

母親哽咽著點了點頭，嘴唇翕動，千言萬語，最終只化作一句：「好孩子，一定要好好的……」我深吸一口氣，壓抑住心頭翻湧的情緒，轉身提起厚重的裙襬，踩著雕花腳踏，在春桃的攙扶下，再次踏入了這頂裝飾華貴的轎子。蓋著紅綢的轎簾緩緩落下，隔絕了母親哀傷的目光，也隔絕了我對故土的最後一絲眷戀。我聽見馬蹄聲、車輪聲、人聲漸漸遠去，最後只剩下蕭策一聲洪亮的聲音在隊伍前方響起：「啟程——」

，轎子緩緩啟動，車輪碾過青石板路，發出輕微的轆轆聲，也帶走了我最後一絲留戀。透過薄紗窗簾，我看到兩旁的百姓紛紛跪倒在地，山呼千歲，聲音震耳欲聾，卻掩蓋不了我心中翻湧的苦澀。

「臣等，恭送公主！」轎外傳來一聲高亢的聲音，隨即百官齊齊跪下，山呼道：「公主千歲千歲千千歲！」 眾文武百官低沉的聲音在轎外響起，幾乎要掀翻了轎頂。透過薄紗窗簾，我看到兩旁的百姓紛紛跪倒在地，山呼千歲，聲音震耳欲聾，卻掩蓋不了我心中翻湧的苦澀。我甚至能感覺到轎子微微的晃動，想來是送行的隊伍跪拜時帶動的。這聲音中，有對我的祝福，更多的，或許是對北齊的畏懼吧。

我心中自嘲地想著，卻絲毫不敢表現出來，只是緊緊攥著手中的帕子，任由指尖深深陷入掌心，我最後看了一眼身後的城門，巍峨的城牆彷彿一道無形的屏障，將我和過去的一切隔絕開來。

再見了，大梁。再見了，我那可笑的前半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