夕陽籠罩著汀蘭院,沈婉柔坐在書桌前習字,香菊將一盆水靈靈的鮮花擱在窗邊,嘴裡嘟囔著:
“奇怪,上午還能聽見鞭炮鑼鼓聲,隔著院牆都能感覺到熱鬧的氛圍,怎麼到了這會兒,感覺外面亂成了一鍋粥,吵吵鬧鬧的。”
沈婉柔目不轉睛地盯著桌上的宣紙,眼底一片專注,卻仍是抽空接話道:
“許是哪個院子的小丫鬟沒見過這種大場面,打亂了什麼東西吧……”
“唉……”香菊支起下頜,一臉沮喪:
“可惜鄧家媳婦偏偏去看莊子去了,若是她在,還能走動走動給我們說說外面的事……”
鎮北王府嫡子上玉牒入族譜,那場面,必定十分熱鬧。
沈婉柔聞言,似笑非笑地瞅了她一眼,又用手中帶墨的毛筆尖戳了一下香菊的臉頰:
“若不是鄧家媳婦幫咱們守莊子,掙了錢就偷偷塞進來,憑咱們現在的處境,哪還有好日子過?”
玲瓏在旁輕輕點了點頭,“是啊,我去領咱們院的月錢,他們找了一千個理由出來不想給,最後好說歹說,給了十文錢……”
香菊驚叫起來:“十文?還不夠點兩根蠟燭的……”
沈婉柔聽著,目光就落到了眼前的蠟燭上,悠悠道:
“所以咱們女的,還是得有傍身的東西。如果不是我外面有小田地小莊子,只怕咱們真的只能用這十文錢過活一個月了……”
這段時間,蘇聞櫻如何刁難汀蘭院的,香菊和玲瓏深有體會。
此刻聽沈婉柔這樣說,二人不約而同地重重點了點頭,將這句話深深地記到心裡去。
“沈貴妾……”有小丫鬟的聲音在院子外響起,隱約帶著哭腔。
沈婉柔一驚,快步循聲而去,到了院門口,就看見一群身著白色喪服的小廝們在換門上的大紅燈籠和大紅綢。
“這是幹什麼?”
那些紅燈籠和紅綢都是為了給霜哥兒慶生準備的裝飾,整個王府都有,今天喜事還沒完,為何就匆匆換上了白燈籠?
沈婉柔渾身一怔,有什麼不好的預感從她心底蔓延開來,她強撐著發抖的身體,衝那幾個小廝斥道:
“大膽!今日是霜哥兒的生日宴,你們一個個怎麼敢穿這種衣裳?”
“回稟沈貴妾……”帶頭回話的是個中年漢子,只見他紅著雙眼:
“霜哥兒少爺……少爺他……歿了……”
彷彿一道驚雷直直劈在沈婉柔的天靈蓋上,緊接著,她的耳畔有血液轟然作響,她嘴唇顫抖,哆哆嗦嗦道:
“你……你……你說什麼?”
香菊和玲瓏眼疾手快地扶穩沈婉柔,香菊不信,亦是一頓怒斥:
“鎮北王府容不得這種玩笑話,你可把話說清楚了,免得仔細著你的腦袋!”
那中年漢子被香菊這麼一罵,砰一聲跪了下去,抹一把眼淚道:
“貴妾……你就是給我十個膽子,我也不敢拿這事開玩笑啊……”
他伸出粗黑的手掌,對著天,戰戰兢兢繼續說:
“在上玉牒之前,霜哥兒口渴,鬧著要喝水,丫鬟拿來他常喝的金銀花水,可誰知道……”漢子哭得泣不成聲:
“誰知道是哪個沒長眼的,把鉤吻草當成了金銀花草,給霜哥兒熬成了水裝了進去,可憐霜哥兒少爺才十歲……就這麼沒了……”
鉤吻草!!!
沈婉柔只覺得天旋地轉,痛楚自四肢百骸蔓延開來,疼得厲害。
鉤吻草和金銀花草外表相似,很容易誤食,可是偌大一個鎮北王府,無數太醫坐鎮,採購的每一樣東西都要經過數十道查驗程式,怎麼會出現這種錯誤呢?
她鬢角青筋突起,滿目赤紅,聲音像冰塊一樣冷:“我要去看他。”
說完,便要奪門而去。
玲瓏在後麵條件反射地一把抱住沈婉柔纖細的腰肢,哭喊道:
“貴妾,你還在禁閉期間,不能出院門啊……”
香菊本處在傷心憤怒中,聽了玲瓏的話,連淚水也顧不上抹,跪下死抱住沈婉柔的右腿:
“貴妾……世子妃現在盯著我們汀蘭院呢……她就是等著你犯錯呢!”
沈婉柔哪還顧得上這些,拼了命的想要掙脫兩人,嘴裡大喊:
“放開我!”
那幾個換燈籠的小廝原是守門的,看見沈婉柔的模樣,也紛紛跪下來哀求道:
“沈貴妾,你不能出去啊……這是犯了家法……”
沈婉柔狠狠將右腿拽出,紅著眼睛:“我不信霜哥兒就這麼死了,我要去看他!”
話音一落,身上一使勁,趁玲瓏換手的空檔,沈婉柔掙脫出來,抹著淚直奔前院而去。
香菊和玲瓏擔憂得對視了一眼,而後直接跟了上去,唯恐沈婉柔有什麼變故。
出了汀蘭院,沈婉柔腿腳未歇,可越靠近前院,她的腳步便漸漸慢了下來,好似灌了鉛那般沉重。
入目皆是一片白,白色的燈籠,白色的紙紮小人,還有白色的帷幔,甚至連每個人的額頭上,都圍著一圈白色的抹額。
大家都屏氣低頭,連聲都不敢大出。
沒人顧得上擅自離院的沈婉柔,眾人進進出出,大紅色的喜盤被扔進泔水桶裡,緊接著有人大手一鋪,一張白色的桌布直接蓋在了八仙桌上,宣告上午熱鬧宴席的徹底結束。
前院花廳,唯有一眾女眷的啼哭聲。
賀氏趴在一個黑色大棺槨上,哭得上氣不接下氣:
“霜哥兒啊……你怎麼就去了……你父親回來,我可怎麼向他交代啊……”
蘇聞櫻在旁抹了抹淚,而後上前輕輕拍了拍賀氏的背:
“母親,保重身體,也讓霜哥兒安息吧……”
賀悅心瞧著這場景,無論如何都憋不出淚來,於是她用力揉了揉眼睛,將眼眶揉得通紅,接著才上前道:
“姑母……小心身體,我扶你坐坐吧。”
牆角里,凝側妃用帕子輕輕擦了擦眼角,忽地抬頭,看見沈婉柔後渾身一怔,緊接著將她拉到一旁無人處,低聲道:
“你還在關禁閉,現在跑出來,不要命了?”
沈婉柔任由凝側妃拉著,眼神木然:
“霜哥兒真的……”
凝側妃聞言,臉上閃過悲慟,隨即點了點頭:
“發現時,鉤吻草已入五臟六腑,一眾太醫亦束手無策。”
她的目光轉到廳里正中的棺槨上,無奈嘆氣道:
“可惜了,連玉牒還沒上,都還沒正式見過凌家各族長呢……就這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