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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6章 憐香伴

微妙的氣氛在狹小的佛堂之中蔓延,一聲細微的爆破聲從燃燒的佛燈中炸開,在只聽得到呼吸聲的空間內如同擲入湖面的石子,一下便驚醒了常生!

她猛地回過神來,下意識將手抽開往後退去。

可她忘了自己是坐下的,這一動作便要往後摔去。

而俞聲陌沒放開她的手,一把將她拉回,身體向後傾倒在地上,木棕色的地板發出一陣悶哼。

“俞……”常生被帶著壓在俞聲陌身上,手撐著在俞聲陌散了發的地上。剛說了了一個字,便被眼前的景的堵了嘴:

俞聲陌躺在她身下,青絲落了一地,些許貼在她的額上。她的眼神直勾勾地看著自己,像是不染一塵的神,也像是墮落泥潭的妖……

常生的一隻手還握在俞聲陌手心裡,俞聲陌微微一偏頭,咬了上去,一股疼痛傳來,在俞聲陌嘴角抵出鮮豔……

“嗯……”常生悶哼一聲,下意識想要抽身開來,卻被俞聲陌的眼神定在原地。

“常生啊…常生,”俞聲陌笑得淡,卻不難看出其中的苦澀,

“有人出生即是聖者,而也有人至死都是惡鬼……我原是不信的,卻當真的看見了一個你……”

蒼白的唇色襯的那份妖豔的鮮紅更加醒目,像是一隻拉扯的手,牽動著常生的心神。

從俞聲陌嘴裡吐出的每一個字,都在推拒的常生的問題——她不願答,更不想再與人去爭論那說過無數次的話……她說累了,甚至忘了自己最初說得,是不是相同的模樣……

這份疲倦不堪毫不掩飾鋪開在常生面前,若是常生識相,那便該退開與住嘴了。

可常生像是沒回過神來,還是那般……不知好歹:

“俞…俞小姐,你在顧慮什麼呢?”常生憐愛似地望著她,再問了一遍。

“所以還是要那樣地去反覆剖開自己讓人聽見嗎?”

俞聲陌這樣想著,眼中的色彩不變,心中已經沒了什麼太大的情緒。

“什麼也沒有……什麼也沒有……”

俞聲陌緩緩地放開握著常生手腕的力,面上笑得宛轉,垂在了身側。

“我從未有過顧慮。”

看著常生的眼神,她又笑了一聲:

“不要不信。”

像是耳邊溫柔的低喃,是哄著心上人的密語,俞聲陌手肘稍稍撐起身子,輕輕地說道:

“我不知道我會不會後悔,所以便乾脆選了一條必然的路,一條知道一定會後悔卻在重來一次一定會走的路……這是懦弱,可我更不想去做一個去猜結果的賭徒。”

常生看著這雙清澈的眼睛,她想起身離開,因為大概覺得自己的話不必說了……但心中總有種怪異之感揮之不去……

後知後覺地,常生才想起這般姿勢實在有些不成體統了,實在有些唐突了俞聲陌,便手忙腳亂地想起身來……

可在她動作的瞬間,忽地又被拉了回去,她一時不覺,摔在俞聲陌身上,兩人間的距離不僅沒有拉開,甚至消減地更近!

“那,俞小姐,這是做什麼?”像是冷澀的冰泉,常生很是艱難地問出這句話。

“你方才說得那些話,意思是讓我放肆……放肆,我喜歡你,所以便這般放肆了。”

俞聲陌調子很慢,有意透著笑意與傲慢,像是認真,像是玩弄。

“你——”

常生的瞳孔微震,想不到俞聲陌說出這些驚天駭俗的話來。那一瞬間,她躲開俞聲陌直勾勾地眼神,不知是何動作。

“常姑娘不喜歡嗎?”

一句話扣在常生身上,她只知要退開,可不知道該說出什麼樣的話來,只得別過臉,嗓子乾澀地問:

“俞小姐這是要效仿《憐香伴》之行嗎?”

“有何不可……還是,常生,你不願?”俞聲陌歪了歪頭,半沾血色的唇一個字一個字地從嘴中吐出來,掀眼看常生。這是她第一次喚常生的名字。

見常生避而不答,她似是不滿地抬手抓住常生的衣襟,猛地拉近距離,將本就不多的空隙填補,讓人直視自己。

兩人衣裙相疊,青絲相繞,隱隱成了相抗之勢,不單屬於任何一人的氣息漸漸融合在一起。

心中那份怪異之感越發地重了,可俞聲陌的步步緊逼讓常生來不及去細想。

俞聲陌的動作讓自己撞在常生眼裡,只看得見她。她躺在那兒,笑得驚心動魄。

常生終於動了,抬起手,將還未乾涸的血跡塗抹在俞聲陌的唇上,一幅驚心動魄的畫正被一點點填滿。

“俞小姐便是這麼信佛的嗎?”常生低聲問著,聲音裡不知怎麼了帶著些嘶啞。

“我信,它便是佛。”俞聲陌面上一笑,眼睛便是認真。

這話說得放肆,全然不像是她見過得那個俞小姐會說的……當然,現在俞聲陌的一舉一動,都脫離了原來常生印象裡的軌跡。

可不得承認,這樣的俞聲陌,就如同冰河上折出的光,讓人不敢觸碰。

或許也像是上首那尊不該在這的白玉佛像……半身已碎,悲憫不歡。

半響過後,伴著飄渺地香燭的薄煙,遮住了兩人間相識的視線。

“很多人勸過俞小姐?”常生眼簾一垂,眸中神色朦朧。

她不至於真的全然信了俞聲陌“要效《憐香伴》”之語,那理由便出在自己方才的話裡。

俞聲陌但笑不語,眼神卻掩下一份幽暗,抵著唇角斜眼去看香案角落下的佛經——最近最近的,就掛在常生手旁。

可常生不許她躲避,任著她偏開頭,卻始終注視著她,細看她的些許迷離,眼神寧靜地像老根長在湖心的樹。

“所有人……這麼說,可憐嗎?”唇上的將乾的血跡讓話顯得粘稠,俞聲陌側臉貼在發上,餘光裡是青白的燭。

這是一句坦白,卻不是坦露心事,更多的,還是嘲諷……嘲諷所有、所有的人,而站在最裡頭的,當然是她自己。

俞聲陌的手撫上常生的臉側,常生沒躲,她便自散開的衣襟往細白的脖頸上摸去……一路到了常生的耳後……然後——猛地靠近,像是要將自己埋在常生的肩窩裡……

若即若離。

就在此時,俞聲陌卻聽見常生開口了。

“錯了……”嘆息般的話響起,擦在俞聲陌耳畔。

“俞小姐原是對我誤會了嗎?難怪任得我靠近了。”

“你不是嗎?”俞聲陌垂眸,動作一頓,她這個姿勢看不清說這話的神情,只好看著常生近在咫尺的下顎。

“我問得,不過是俞小姐……有何顧慮,從未有想過勸您…改道、換行……”

俞聲陌眸色一凝,稍稍退後寸尺,雙手攀著她的肩,抬眼往常生臉上看去,似要看出她的謊來。

可是沒有。

“常生不過一鄉野女子,平生最值得驕傲的,也不過是習的些皮毛醫書……既然沒有站在該站的地方,又有什麼資格,去置喙俞小姐的選擇,去高高在上或是苦口婆心的引、路、人。”

常生不知是為了叫俞聲陌更信自己一分還是為的什麼,後面幾個字輾轉舌尖,露出些偏了偏頭,嗅到了俞聲陌衣領中的味道,很淡,卻意外地平和。

“常生說得,是無論那條路,只要走了,便知道亦是不過如此……這不是說俞小姐沒選的,更可以說是俞小姐……正在走的……”

“是嗎?”俞聲陌輕笑一聲,難得帶了些似有若無的真心。

“也許我也不知道自己走的是什麼路呢……”

“世人大多如此。”常生急急地打斷俞聲陌的話,可又在俞聲陌定眼看她時稍稍避開。

“你覺得我要世人一樣?”俞聲陌輕笑著,死死地盯著常生。

“看不出什麼一樣不一樣的,您亦是世人……”常生身型有些搖晃,大概這個姿勢真的累人。

她的話讓俞聲陌愣了一下,她以為是俞聲陌不高興於自己被她放在“世人”的行列裡,抿嘴安靜下來。

卻不想,俞聲陌竟是笑了……她今日笑了很多次,但這次卻是真心的。

像是躲在縛繭後的蝶,在所有人以為其中早已腐爛的時候,振翅而出……

“俞小姐……你……”

這種釋然讓常生有些不安,低聲要喚她,但又被俞聲陌所打斷……

“原來,你們還將我當成了個人……”

這本該是句嘲諷的話,可在俞聲陌嘴裡,竟聽出種渴望已久認同……不怎麼的,常生想到了曾聽旁人說過的染步時候的話:

將橫過大缸的竹竿輕提起,抽出的步便會一點一點將水面上的顏色花樣吸附起來,最後的水面,乾淨無波……

青燈佛前,燃香將近,屋外秋風朔朔,聲侵一室。

俞聲陌抬起頭,目光越過常生的肩,望向房梁。陰影籠罩處,空無一人。

她的身上,常生垂眸,默不作聲地撐起身來,半跪著。

俞聲陌見了,懶懶地抬起一隻手,意思要常生拉她。

半空中,白皙柔軟、線條修長的手,在四下的燈光下,幾乎被照得透明。

常生猶豫片刻,伸手將人拉起。俞聲陌沒有反抗,順著力,直接靠在了常生身上,頭倚在常生的胸口。

頭頂的髮絲抵著常生的臉側,不知怎麼地,讓常生有些癢。

而常生的指尖猶豫著,終於要起身攬住俞聲陌的肩膀,帶她出這狹隘極了的佛堂……不想這時,變故突生:

常生嗅著俞聲陌搭在她肩上的袖口的幽香,只覺頭疼,不消兩息之間,便是眼睛一閉,竟這就這般失去了意識……

俞聲陌接住倒下的常生,半闔的眼簾輕掀開來,淡淡地看了上首香案上佛前落下最後一段灰的香。

窗外早至的秋風掃過黛瓦下的樹梢,晚日落下,奔波了一日的金烏餘力不繼地開出片橙黃的雲,金色邊角卷出,脫力地墜入西山。

房內桌上趴的常生口中發出一聲細微地哧語,悠悠轉醒。像是睡了一場很久的覺,夢裡模模糊糊地片段蒙上了霧,難以追溯。

她撐起自己的身子,抵著額角,晃了晃頭,尚且不大清楚地視線下意識向隨著夜幕將至而落下暗色的房間中的唯一一處光亮處瞧去,隱隱約約地見了裡頭開啟的小門裡排開的燭光。

待定了神之後,常生拿手支在桌上,緩緩站起身了,終於才看清,被屏風擋了半個身子、雙手合一跪在那兒的俞聲陌。

黑髮素衣,背對著,看不清神色。

上首半身裂痕的佛在這狹小地佛室裡,眉目慈祥地看著眾生。其前方放著的香案上,從來便是擺的寥寥幾張白紙黑字的佛經……

常生恍然想起,她是來尋俞聲陌。因著去謝俞聲陌為她爺爺請的大夫和用的那些尋常人家求不到的藥……也是因著俞聲陌這幾日看著日日清減,誇大了說聲“形如枯槁”也是未嘗不可的,她便抱著些心底莫名的心思,想著來看看她……

不過到了門口,明明人該是在這的,卻不見一個伺候的人,也沒什麼動靜,常生心中想到這幾日俞聲陌的無甚血色的臉,忽然怕這人出了什麼事來,便有些唐突地推了門進來。

在到後面,卻是不大記得清了……怎生的就在那桌上睡著了呢?

常生有些懊悔,以為還是自己太過放肆了。而她現在見了人,原是知道自己要退出去的,可心裡還是有些猶豫,思量再三,還是往裡頭那間看著不該出現在這兒的佛室走去。

雖然常生是放輕了步子,可也沒有有意想藏著自己,想必俞聲陌該是聽見自己來了,卻也不回頭,像是刻意忽略自己。常生站在俞聲陌的身後,沉默一會,眼中眸色微暗,坐在了俞聲陌身旁,壓著聲音,有意放的平淡地開口問:

“俞小姐,程家來人了,帶頭的是那位程公子……您不去看看嗎?”

佛堂本靜,甚至能聽到燭火不時細碎的爆破聲,而大概是常生的音色緩,卻不顯的突兀。

俞聲陌緩緩睜開眼,有些虔誠地望向上首的佛,嘴裡卻是同常生說著話:

“這些事,本便不該由我們操心,望兒與連姑姑,會處理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