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延和王嫣趕到宮殿,室內空無一人。
“剛剛還在這的……人呢……”
王嫣環顧四周,屋內一切佈置完好如初……
獨獨陸延注意到,那支沾染了血跡的步搖此刻正靜靜躺在櫃門前……
他闊步上前,拾起那支步搖,眼尾瞬間變得猩紅,驚恐夾雜著怒意蔓延心頭,這二十年來,從沒有一刻,讓他如現在這般慌亂……內心的猛獸似失控般掙脫牢籠……
他躲過了太子的暗算,順勢教訓了下楊敘那小子,卻遺漏了她……
王嫣見他咬緊牙關,整個人似陷入一種病態的情緒,手掌握拳微微顫抖,那沾染了血跡的步搖把他的手掌扎破,他卻似無知無覺,雙眼迸發出殺意,儼然入了魔……
氣氛死寂,他明明沒有說話,可王嫣內心卻咯噔一下!
陸延沉著臉,大步離開內室,只留下王嫣一人……
這宮裡,怕是要出大事……
宴席已經散了,宮裡卻突然氣氛蕭肅,戒備森嚴,不少宮人竊竊私語,是出了什麼大事,陛下竟調動了陸越當年布在宮中的暗衛?
文宣帝此刻看著跪在地上的臣子扶額,“未經授意,你居然調動了一支暗衛?那明日,你是不是準備把刀架在朕的脖子上?”
“陛下,您知道,我父親組建暗衛的初衷……這宮內的暗衛,常年隱匿在您身邊,如果陛下出事,他們須即刻自戕!我永興侯府的衷心,望陛下明鑑!”
他雖跪著,可文宣帝卻覺得他的語氣有種今日不達目的不罷休的執著。
“朕和阿兄,情同手足,他的衷心朕自然不會懷疑……”
他想起那個粗莽英勇的兄長,一代名將,一身忠骨,即便是他身死,卻依舊守護著自已,守護著社稷的安穩,“罷了……衍之,看來你今日不找出人來誓不罷休……你去吧……”
文宣帝到底還是讓了步,看著這個被他視若親子的俊朗青年匆匆離去的背影,心下不禁擔憂——
衍之,你還是太年輕,今日之舉,無疑是暴露你的軟肋於人前!
但他轉念一想,兄長的孩子,本該就是這樣至情至性的男兒才對……
他輕輕嘆了口氣。
身為一國之君,看似什麼都擁有,可愛情對他來說,實在太遠……曾經也有一個人說她愛他,可最後,終究被慾望吞噬掉兩人之間所有的情義……
一絲燭光晃在眼前,柳宜嫻微微睜開眼,望著陌生的床帳,驚坐而起!
這是哪兒?
黑色的絲綢床帳上紋著鳥獸,用金線做邊,奢華卻透著詭異。
室內昏暗,她勉強能看清四周的擺設,一張紅色古木桌,一把椅子,桌上放著酒壺酒杯,散發出陣陣濃郁的酒味……但那酒的味道和尋常的酒不太相同,似乎帶著一股淡淡的奶香……
嘶——
脖頸處傳來一絲痛麻,她不由伸手摸了摸脖子……
我還活著?
吱呀一聲,門被推開,光線刺得她睜不開眼,她眯著眼看去,一個高大的身影融在光暈中,只見他背過身關上門,室內又恢復黑暗。
“醒了?”
他哼笑一聲,聲音透著薄涼。
她正欲開口,卻發現自已喉嚨發緊,發不出一絲聲音,她這是啞巴了?
她不敢置信地撫摸自已的喉嚨,她這是被成王毒啞了?當即急得額頭冒汗!
不行,我不能啞,啞了誰替我柳府一家發聲!
可當她試著努力發出聲音,居然連咿咿呀呀的動靜都沒有……絕望籠上心頭,淚水蓄滿眼眶,她死死咬住嘴唇,絕不允許自已在這人面前落淚!
“別白費力氣了,以後你就安心做個小啞巴吧!”
那人灰藍色的眼珠好似琉璃,透著興味,“你說,若陸延知道,他的妾室成為我的禁臠,該是什麼心情?不過一個假妾室,他居然為你調動了暗衛?你說你身上,到底有什麼值得他這麼捨不得的……除非……你身上有非常重要的秘密……”
柳宜嫻總算明白宇文成燁為什麼禁錮她的原因——
原來,他以為她身上有陸延的秘密……
陸侯爺為了她調動暗衛又是怎麼回事?但起碼,說明自已沒有被陸侯爺放棄……那就還有救!
想到此,她暗自鬆了口氣,但成王,怎麼會知道我和陸小侯爺真實的關係……
宇文成燁盯著她,此刻她已經冷靜下來,低著頭不知道在想什麼,她的髮髻些微凌亂,眼中的神色卻恢復鎮定。
“你是逃不掉的,本王勸你別白費心機……”
他不再看她,執起那酒杯,喝了一口,又往另一個空杯子倒酒,室內頓時酒香四溢……
“柳宜嫻?陸衍之的妾?你也就是個棋子罷了……”他兀自喃喃道,“但我又高貴幾許?……”
他自嘲一笑,“來,這是我西域最出色的奶酒,本王賞你!”
柳宜嫻警戒地看著他,並不走過去,心中疑惑,他怎麼對我瞭如指掌?
“難不成,要本王餵你?”
他灰藍色的眼睛裡流露出幾許浪蕩風流。
柳宜嫻走過去,端起杯中酒,一飲而盡,既然他不想要她的命,那就假裝順從,或許可以看看這個人到底想做什麼,再伺機而動!
他看她動作不語,悶頭喝酒,不知不覺喝了大半壺……
“你很勇敢……”
他突然直白讚歎,柳宜嫻一頭霧水,卻見他似乎酒意上頭,眼神變得迷離,整個人陷入回憶,表情變得痛苦……
“所有人都捨棄我,所有人!憑什麼!他以為給一些地,一些錢財,就能彌補!道貌岸然的偽君子!”
他突然咒罵出口,但這樣似乎無法宣洩他的恨意……
他站起身靠近她,伸手輕輕掐住她的脖子,那瑩白細膩的脖頸,觸感柔滑,好似上好的絲綢……
他渾身一震,驚訝這手感令他愛不釋手,他撫摸那肌膚,嘴角忍不住上揚,但似察覺到自已的興奮,隨即強壓下笑意。
那手順著脖頸往下,觸及她的鎖骨,因他的觸碰,柳宜嫻渾身戰慄,看他狀態似不太正常,那眼神分明是興奮的,面孔卻生硬冰冷,給人一種奇怪的割裂感。
一個側身,她避開他的觸碰,他的手落了空,整個人不禁失落,“我的手,似乎很喜歡你的身體呢……”
她的眼神死死咬住宇文成燁,那蓄滿眼眶的淚水終於順著臉頰滾落,她出不了聲音,可是宇文成燁知道,此刻她感到屈辱……
“哼,不要在我面前裝什麼三貞九烈!你以為被我禁錮以後,陸延還會要你?”
他似掃興至極,拂袖離去,未曾再多看一眼……
柳宜嫻擦拭掉眼淚,整理好衣裳,思緒混亂……
重新走到亮光中,許是剛才的酒意還未徹底消散,宇文成燁有種夢中初醒的惘然……
但是隻有他知道,剛才自已身上發生了什麼……這具卑賤的身體居然對她起了反應……曾經他以為肌膚相觸是那麼噁心的事,可今天,他居然忍不住去觸碰她……
看到成王從密室出來,誡奴緊跟其後。
他是聾啞人,從成王十三歲那年就跟著他,到今年已有十個年頭……
他生得強壯,從小就力大無窮。那年西嶺鬧饑荒,家裡能吃的都吃了,實在沒辦法,他就去給城裡的權貴當打奴。
所謂打奴,就是兩方權貴各僱傭一名打手鬥毆,打死了算打手自已的,打贏了可以獲得一些賞錢買米買面……
當年那種條件,他就算不打,多半也是要餓死的,當打手還能有一絲活下去的機會……
輪到他上場那一場,原本他已經贏了,散場後他要去領賞,哪知那個權貴看他是個聾啞的,知道他就算領不到錢也不會去聲張,居然讓手下人將他打了個半死,饒是他力氣大,也抵不過那二十來個家奴輪番來打……
他口吐鮮血,昏迷了過去,醒來後人卻在成王的府邸,那個十三歲的少年,身量已經和一般成年男子一樣高大,少年看他一眼,朗聲道:“還活著?那走吧!”
誡奴卻搖頭不願,九尺男兒跪在這個華貴俊朗的少年面前,他發不出聲音,只是不停磕頭,直到血從他額頭淌下……
少年無奈道:“行了,你留下吧,今日起,你就叫誡奴。誡你,勿隨意相信別人……”
誡奴鄭重點了點頭,從此,少年的身邊,多了個沉默的漢子,如影隨行……這一跟,就跟了十多個年頭……
“誡奴,剛才我又想起在西嶺當質子的時候了,呵呵……原來我也不過是肉體凡胎的正常男子罷了……”
他走在前頭,誡奴看不到他的神色,自然不知道他說了什麼,春風拂過,片片桃花落下,沒有人注意到那絲淺淡的憂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