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幕已深,寂靜無聲,整個皇宮卻暗潮洶湧。每個宮殿被仔仔細細翻查,宮女人人自危,生怕一個不慎,就丟了性命。
眾人只知,陛下在查詢一名宮女。今日下午在桃花宴結束後,就消失了蹤跡,命陸小侯爺務必找出這名宮女。
可陸小侯爺,乃是吏部尚書,朝中重臣,怎麼會管起這後宮裡的事?而且一個宮女,丟了就丟了,這深宮內院,做錯事得罪人被暗中處置的宮人多得是,怎麼還要這般興師動眾?
宮人們想不通,可李睦卻知道,陸延身邊,只有她一個女眷……自席散,柳宜嫻一直沒有出現在宮門,失蹤的人,是她?
昏暗的密室。
誡奴端著飯食,呈放在柳宜嫻面前,他低著頭,態度恭謹。
柳宜嫻認出他來,不由苦笑,那日在雨中助我的是你們,今日囚禁我的人也是你們,還真是孽緣……
她用酒水沾溼手指,藉著燭光,在桌子上寫道:“壯士,什麼時辰了?”
誡奴只是搖搖頭,他並不識字,就算識字,也無法開口說話。
柳宜嫻徹底心死,這宇文成燁,人奇怪就罷了,找的奴僕也這麼奇怪……一點外頭的訊息也套不到……算了,先吃飯保命再從長計議……
她靜靜地吃完那精緻的飯食,誡奴剛收拾離開,宇文成燁就進來了。
她連眼皮都不願抬起。
“這是惱上了?柳宜嫻,我帶你去看場好戲……”他語氣裡隱隱透著期待。
柳宜嫻開不了口,只恨恨地瞪著他,心中已經把能想到的汙言穢語都搬了出來……
宇文成燁卻覺得有趣,欲伸手去撫摸她的眼睛,但被她歪頭躲開,他也不惱,只無謂地笑了笑,悠然道:“脾氣還挺大……”
接著,變戲法一般,從背後拿出一條黑色錦緞,站到她身後去……
這傢伙是想勒死我?
她不由身體僵硬。
他被她的反應逗樂,“本王覺得,你也有趣得緊……”隨即伸出手指,在她身上某個穴位點了兩下。
眼前被黑暗籠罩,她不安起來,想伸手扯開那緞子,卻發現連身體都動彈不得,宇文成燁這個魔鬼,到底又對我做了什麼……
“放心,我只是點了你的穴,等會兒就自行散了……”這會兒他的語氣卻平和。
她感覺自已落入一個寬大的懷抱,想掙扎,卻動彈不得,想呼救,卻發不出聲音,整個人像提線木偶一樣,任他掌控,這種感覺,令她窒息……
宇文成燁此刻抱著那溫暖馨香的身體,心臟鼓鼓的,她怎這般小……他的心悸動得厲害,但面色卻更冷,簡直寒若冰霜……
誡奴看著他離開的背影,皺起眉來。
華容宮內。
陸延此刻面對這依舊華貴的女子,生出些許陌生之感。明明她還是那樣的面孔,精緻的妝容,美麗的宮裝,可卻又似不曾見過一樣……
“三公主殿下,您何故誆騙我到此?”
他語氣已然不悅,強忍怒意。
“陸衍之,我若不說柳氏在我這裡,你還會過來嗎?怕是你都忘了這華容宮裡還有一個我了吧……”
文慧公主眼神哀怨,“衍之,我……我今日是想同你說……我後悔了……”
陸延詫異地抬起頭來,看著她,隨即別開臉,“今日不是談論這些的時候,公主殿下不可妄語。”
很明顯,他現在不想觸碰這個話題。
這一幕透過小小的天窗,入了柳宜嫻的眼。
心像被什麼撞擊了一下,微微泛著酸,原來……原來一切都有跡可循……上次宮宴,三公主私會的物件,是陸小侯爺……
剛才她心中還暗罵宇文成燁這個魔鬼竟然帶她到屋頂窺人隱私,原來,窺的,是陸小侯爺的隱私……
屋內的人毫無察覺。
只見文慧公主上前欲拉住陸延的手,陸延往後退了一大步,這個舉動似乎刺激到她,她難以接受道:“陸衍之!你聽見了嗎?我說我後悔了!我後悔和成王定親,我後悔聽你喊我公主殿下,我後悔不該早一點向你訴說我真正的心意……”
“你與我一同長大,我們本該是青梅竹馬的一對!是父皇……父皇為了彌補成王,讓我嫁給他!衍之,我心中從來只有你一人……”
她啜泣出聲,終於把自已的心意毫無保留地呈到他面前……
陸延看她神色激動,只微微嘆了口氣。
宇文成燁將這一切盡收眼底,他頗不在意地自嘲一笑,拿起緞子重新給柳宜嫻繫上。
“看到了嗎?那是我的未婚妻子和你的好夫君……不過你和他也只是假夫妻罷了!他到底對誰有情?走吧,難道還要聽人在這互訴衷腸不成……”
他對誰有情?
柳宜嫻微怔,她心中暗道,我也想問問……
宇文成燁再聽不下去,伸手把懷裡的人攬緊,輕輕躍起,飛身下了屋簷……
宮殿裡的燭火昏黃,映得陸延的臉暖融融的,可他的表情卻生硬。“三公主殿下,請自重!微臣配不上您的後悔……”
她難以置信地看著這個俊朗非凡的男人,他比她小三歲,他已經長得這般高大,比她高出許多,有了保護她的力量……
他的語氣不是陰陽怪氣,不是戲謔,而是鄭重且決絕,“我已有意屬之人,衍之此生,非她不娶!只有她不要我,沒有我不要她……”
他抬起頭來,目光堅定,腦海裡浮現那人的臉,心下柔軟,眼裡又流光溢彩起來……
三公主當即如冷水澆頭,心下痛楚難忍,“是柳氏對不對!你居然是真的心悅於她?她呢?也心悅你嗎?”
想到那樣一個鄉野女子,她心中又生出不屑:“她必定是貪圖你陸侯府的權勢富貴罷了!”
陸延再聽不下去,“公主殿下今日所言,臣會忘得一乾二淨。她那樣一個人,和你和我,和這皇宮裡的人,皆不相同。是臣心悅她,至於她,臣相信,假以時日,她也會心悅於我……”
想到這種可能,陸延從心底裡隱隱生出喜悅。
“怪不得……怪不得上次消寒節的宮宴,你本不欲見我,就因為我說了句氣話,說要拿她出氣,你就著急忙慌趕過來……陸衍之,只要和她有關的事,你都會失去理智……”
文慧公主再忍不住,質問道:“那我呢?衍之,我從前待你的心意呢?”
“三姐姐,你對我,真的是愛嗎?”
陸延不再說話,轉身走出宮殿,留下文慧公主一人,怔怔發呆……
愛這個詞,對這座皇宮裡的人,太過陌生……
從記事起,她的生母就離開了她,文宣帝並不愛她的母親,是有一回喝醉了酒,才有了她……
宮裡的宮女太監,都是些勢利之人。對她們兩人,態度冷淡。她的生母只是個卑賤的宮女,去世離開時,文宣帝甚至沒有去見她最後一面……
她從小就會識人心,頗會觀人眼色行事。她看得出,文宣帝信任陸越,也喜歡陸越的兒子,那個沉默乖張的陸小世子,不與皇子們結交的悶嘴葫蘆,生得一副好皮相,人緣卻不好。
她每日笑嘻嘻地圍在他身邊問這問那,他功課做得好她就興高采烈地誇讚他,他被太傅責罰抄書,她就陪著他一起抄……
果然日子久了,有幾日她故意不去上太傅的課,謊稱病了,那陸小世子急得一下課就來華容宮看她,拉著她衣角道:“三姐姐,你還是快快好起來吧,沒有你的課堂,好生無趣……”
陸延依賴她,她知道,可她還是推開了他……即便陸越受寵又如何,到底陸侯府是臣,臣,就得聽君令。
可宇文成燁他是藩王,是西嶺的主人,她嫁過去,是至高無上的王妃,天高皇帝遠,在西嶺,沒有任何一個女子能比她更尊貴……即便他做過質子又如何,如今,他已苦盡甘來……他成了異姓王。
西域皇帝是他的親弟弟,不再攻打西嶺,每年還給他送去無數的珠寶錢財。文宣帝不止賞賜藩地給他,還想同西域聯姻,把唯一的女兒嫁給他,可見對他的看重……西嶺在他的治理下,這些年兵力強壯,百姓安居樂業……她對宇文成燁這個人還是頗好奇的……
可當真的見到宇文成燁,她卻後悔了,這個男人……
他就像從沼澤裡生長出來的曼陀羅,迷人卻危險,明明從不堪中走出,卻一身傲骨,那雙灰藍色的眼睛,太善於洞察人心……
哪怕是她,都不會是他的對手……
他們都是從卑賤中走出的人,孤傲的外表下,隱藏的是脆弱的自尊心……這樣的人,只會不停為自已的利益謀劃,怎麼可能傻傻為她所利用?
陸延卻不相同,他看似冰冷,內心卻柔軟純粹,而且再怎麼樣,他總會念及兒時的情誼,只要是他上了心的人,一定會被他呵護周全……
可是,她愛他嗎?
其實她沒有想過這個問題,應該說,宮裡的每一個人,都不會去想這種問題。
她只知道,陸延一向維護她,如今,卻為了另一個女子反駁甚至疏遠她。她不介意與別人分享他,那個柳氏最多就是個妾,她不能接受的是,在陸延心中,她已經不再是最重要的那個人……
華容宮的燭火亮了一夜,暗衛也在宮裡搜查了一夜……直到天邊泛出魚肚白,晨曦微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