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姝入席而坐,她面上維持著世家貴女的風範,嘴角噙笑,端起酒杯輕抿一口,儀態優雅,牘上幾滴灑出的酒漬卻洩露了此刻她內心的波動。
一些有意巴結的世家女也跟著入座,小心翼翼地觀她眼色。
柳宜嫻認出了她頭上的珍珠墜釵,敢情這是我的金主秦大小姐。
王嫣和秦姝一向不對付,她曾親眼看到秦姝命人把不小心撞到她的丫鬟扇腫了臉,此人睚眥必報,驕縱跋扈,並非良善之輩。
她拉著柳宜嫻坐在女席最末位,冷眼看著秦姝,不自覺用力抓緊手中馬鞭。
秦姝此刻強忍不悅,若非父親說今日太子在此,她肯定憤然離場,剛才落水的人,怎麼會是楊敘?父親明明說,太子安排了人手,只要陸延經過,下水的人就是他……
她睨了一眼宴席上各家貴女,心中不屑,都是些小門小戶不夠看的,王嫣這個怪人,什麼時候拉了個同伴?呵,肯定也是個異類……
待她看清那支翡翠蝴蝶金步搖,似曾相識的感覺漫上心頭,她低聲詢問身邊的人,“最末位那白衫女子是哪家大人的女兒?”
“她不是朝中大臣的女兒,是……是永興侯陸延的妾室……”出了剛才張錦春那一遭,身邊的世家貴女對柳宜嫻不再那麼放肆,只小聲回話。
陸延的妾室?這步搖……如此熟悉……
秦姝的臉色一下漲紅,她想起來了,那天在珍寶齋!
“她說您何必自降身份用她用過的東西……”掌櫃的話猶在耳畔,此刻她感覺自已的臉像被人扇了兩巴掌,火辣辣地……
誰都知道秦府和永興侯府的聯姻被陸延親自在聖上面前婉拒,讓她好生丟臉,她眼中閃過一絲惱怒……
竟是因為這個妾室,好啊,只怕那天她說的不止這支步搖,應該還有陸延小侯爺……那兩人,膽敢如此羞辱於我……
此刻怒意讓她恨不得衝上去毀了那支步搖,連同它的主人!想到今日太子在場,她漸漸冷靜下來,狀似溫婉,嘴角笑容愈深……
王嫣看秦姝這副模樣,心下警惕,秦姝這人,性情古怪,惱得越狠,她越愛笑,給人一種無害之感,其實是她恨毒了,正一肚子壞水要整治別人呢……
宴席還在繼續,柳宜嫻卻興致缺缺,已然乏了。
“你是不是累了?”
王嫣看她眼皮微闔,神情睏倦,就像她養的那隻波斯貓。她噗嗤笑出聲,“我也厭煩這種場合……”
說話間隙,一小宮女欲將酒壺擺上桌,不小心將酒打翻在柳宜嫻身上,酒水灑在她襟上,暈出點點酒漬,她一下被驚醒,不知所措地看著王嫣……
小宮女害怕得直髮抖,在場的人都被這變故驚住,王嫣最先反應過來,拉著柳宜嫻往宮殿內走去。
“這是要往哪兒去?”柳宜嫻整個人混沌初醒。
王嫣拖著她快速往宮殿內室趕,“你恐怕是得罪了人……先去換衣服,那些人等著看你笑話呢!”
待到宮殿內室,一張奢華精緻的梳妝檯映入眼簾,王嫣不知從哪裡找出一套宮女的裙子,塞到她手中,“先換上!我去叫永興侯過來接你。”
待換好裙子,門外已沒有了王嫣的影子。她性格風風火火,柳宜嫻倒是不意外她消失得這麼快。她仔細整理妝容,索性在內室候著陸延。
“文逸懷,你可真膽大妄為,敢在你老子眼皮底下見我,你就不怕他對你生疑?”門外響起男子的聲音,語氣戲謔。
“宇文成燁,你莫不是認為我今日只是叫你來宮裡賞桃花這麼簡單吧?呵,狼子野心,你就是隻喂不熟的白眼狼……”
“論野心,本王甘拜下風,太子殿下的野心,還真是昭然若揭呀……”
聽動靜,那兩人說著就要往內室走來,柳宜嫻此刻汗毛豎起……
為什麼每次她都能這麼精準地聽到這些宮廷辛秘!
她拔起頭上的金步搖,捏在手心,貓著身子躲進身後的梨花木衣櫃……
“你和秦培的手段,也真是下作……一個知府的府邸你們都敢直接抄了,也不怕人家告到你老子面前去……那可是朝廷命官,聽說是難得的清官,你們給人家扣個貪官的帽子,缺不缺德……”
柳宜嫻渾身止不住顫抖,淚水順著臉頰流下,她死死咬住嘴唇,直到鼻尖聞到血腥味,手心捏住的步搖尖端磨破了手掌,血珠不停往外冒,她卻渾然沒有一絲痛感……
透過櫃子的縫隙,只見一名身穿湖藍錦袍的男子倚在門邊,嘴角噙著笑,眼神卻冰冷,他身量異常高大,比那個穿黑衣的男子還高出半個頭來……這雙眼睛,柳宜嫻倒是認得……
“孤乃東宮太子,區區一個知府,竟妄想替他們遮掩,咳咳……”
說著,文逸懷劇烈地咳嗽起來,臉上帶著一絲病態的紅暈,雙肩都在顫抖……
那枚墨色古玉透著光澤,看上去溫潤質樸,柳宜嫻卻覺得,就像鬼魅邪惡的眼。
“你還是少說點,本王怕你機關算盡,最後沒命享福,別忘了,這宮裡,可不只有你一個皇子……”
宇文成燁嘴角弧度愈深,眼裡滿是嘲弄。
“你!呵呵,成王,你現在跟孤,是同一條船上的人!你要的東西,說不定孤能找到……”
宇文成燁斂起嘴角的笑意,眼神銳利地盯著眼前面容蒼白的男子,他勝券在握地撫了撫那枚蒼翠的玉扳指。
“孤知道你心中所想……孤勸你,這是在皇宮,不是在你的藩地……當你踏進宮門那一刻,有多少雙眼睛正看著你……”
“這麼說本王還要謝謝你了?本王也提醒你一句,你今天下手太明顯,恐怕要打草驚蛇了……”
太子走出內室,臉色晦暗不明。
這個宇文成燁,果真不好對付……
“還沒聽夠?出來!”
宇文成燁帶著怒意開啟櫃門,眼中殺意畢現!
是她?
此刻柳宜嫻心中似被烈火灼燒,恨意和不甘讓她淚流不止,她雙手顫抖著將那支步搖的釵對準宇文成燁……
這樣的眼神……
好像一隻困在籠中的小獸,對命運做最後的掙扎,讓他有瞬間的錯覺,彷彿看到了曾經那個孱弱瘦小的自已……
柳宜嫻已做好赴死的準備,她死死盯住面前的人,血跡順著釵的尖端滴落。
可惜,我還未救出父母……
“怎麼是你?”宇文成燁頗具興味地摸了摸下巴。
柳宜嫻道:“是我又如何?成王殿下,永興侯陸衍之很快就會過來,難不成你想在皇宮殺人?”
宇文成燁靜默,似乎在思考她這話的可行性,柳宜嫻已做好魚死網破的打算,若要一招斃命,只能攻脖頸動脈之處!
“陸衍之的妾?有趣……殺你又如何,你如今這打扮,殺了你,也就是按殺一名宮女處置,你以為,那些人會因為你是陸侯府的妾室來找我算賬?”
柳宜嫻再聽不下去,她把步搖的釵子尖端對準宇文成燁的脖頸,當即刺去!
對方一個閃身,反手去推她的手腕,步搖落在地上,柳宜嫻只覺脖頸處一麻,整個人軟軟倒下,已然昏迷……
呵呵———
陸衍之的妾室?
有趣……
高大俊朗的男子勾起一絲邪魅的笑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