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府書房。
書房內只有一隻燭火燃著,端坐在案牘前的男子眉頭微蹙,表情嚴肅,他抿著唇,盯著小箋上的內容,思索良久,輕笑一聲:“蛇到底還是出洞了……”遂見他伸手將那小箋點燃,火苗似吐著舌的小蛇,瞬間將小箋化為灰燼。
轉眼已過一個月,自從青雲觀回來那日,柳宜嫻就同陸延分開睡,她本要睡榻,可陸延卻執意要她睡床,好在他沒有再次如那日那般黏著要她一起睡,那樣的他……柳宜嫻幾乎覺得那日是她出現了幻覺。
柳宜嫻坐在銅鏡前梳妝,今日要出席宮中的桃花宴,小玉使出渾身解數為她梳妝打扮,她本就面板白皙,只略施薄粉,輕點紅唇,一雙剪水秋瞳一眼看到人心裡去……
小姐怎麼打扮都是好看的……小玉望著銅鏡裡的人心中暗想。
自從給珍寶齋提供首飾樣式,柳宜嫻雖只分一成利,至今也積攢了不少銀錢。珍寶齋掌櫃天天等著她拿新樣式過去,聽他說,凡是她所繪樣式,頗受都城貴女的追捧……
上次風波的始作俑者,原來是秦培的獨女,秦姝。宰相千金,怪不得能鬧那麼大脾氣,那樣的門第出身,自是有驕縱的資本……
秦姝後來到珍寶齋,看著眼前精美獨特的首飾,倒是挑花了眼,購入不少,她出手闊綽,著實讓珍寶齋和柳宜嫻都大賺了一筆。
她把那隻翡翠金蝴蝶步搖緩緩插在如雲烏髮上,今日她著一身雪白的紗裙,腰間只系一根碧色緞帶,通身再無其他配飾,看著大氣溫婉,柔美飄逸。
出房門的時候,陸延正立在走廊的圍欄邊低頭看著池塘中的金魚兒嬉鬧。他抬起頭來,兩人皆微微怔住,今日怎都穿白色衣裳……
“侯爺……走吧……”
她溫聲提醒,陸延回過神來,點了點頭,抬腿邁步向前,但隨即躊躇了下,放緩腳步同她一起……
今日是桃花宴。宮中每逢三月,都會舉辦一場盛大宴會,親王、官員都要攜家眷出席,特別是年輕的世家子弟和貴女,藉機相看,世家聯姻,倒是成就過不少美滿姻緣。
御花園內,百花齊放,爭相鬥豔,世家子弟皆在列席,男女分席而坐。王侯將相,高門貴胄,滿都城適婚年齡的青年才俊幾乎都匯聚在一起……
陸延的出現多少引起一些譁然……畢竟往年的桃花宴他可從沒出現過,今年怎麼……
“陸衍之,你今日和你那妾室,可謂壁人一雙,男才女貌……嘖嘖,讓人好生豔羨……”
楊敘今日也參加了宴會。陸衍之這個傢伙,自從有了這個妾室,約他出去喝酒的次數屈指可數不說,上次為了他的妾,差點同他翻臉,他想起上次陸延的警告,不由挺直腰背,當即噤聲。
陸延睨了他一眼,神色淡淡,他往女席的方向掃了一眼,那人此刻正襟危坐,腰正背直,微風掠起她腰間的碧綠緞帶,她瑩白的臉俏麗動人,桃花朵朵飄落,竟有一絲攝人心魄的美……
“那可是太子殿下?”
席上不知誰低聲說了一句,眾人順著聲音看過去,只見那株壯碩的桃花樹底下,端坐著一個身著華服的年輕男子,面容略蒼白,身形消瘦,鏤空雕花的金冠束髮,一身黑衣,袖口綴著明黃緞邊兒,腰間佩戴一枚墨玉,古樸而沉鬱。
當今聖上子嗣堪稱艱難,他如今已過不惑之年,膝下成人的,僅三個兒子……
大皇子文逸德,乃皇后所出,資質平庸,沉迷玩樂,日常只愛招貓逗狗,賭博鬥蛐蛐,心思憨直,委實不堪大任……
二皇子文逸玄,也就是當今太子殿下,關於他的生母,卻鮮有人知,那似乎是這深宮中的一個謎。文宣帝不喜人提起,對這個兒子的態度也讓人疑惑。
若說他喜愛二皇子,可他對這個兒子一向淡漠,人人都道二皇子最是規矩守禮,陛下卻從沒正眼瞧過他;可若說他厭惡這個兒子,卻又許了他東宮之位……
至於四皇子文逸懷,卻是個混不吝,從不把宮廷禮教放在眼中。他的生母,出身顯赫,乃是武將世家趙氏一脈。他酷愛武藝,學問做得一團糟,常把太傅氣得吹鬍子瞪眼。年方十八,就自請戍守邊關,只有年關到,才會進宮一趟,讓文宣帝看看他到底是死是活……
其他的,就只有文慧公主一個女兒,已許了婚事。她的生母是一個宮女,在她五歲那年患病離世。她自幼懂得討好父皇,大概只有她一個女孩,文宣帝對這個女兒也是頗為疼愛……
宴席已經開始,眾人飲酒對詩,場面好不熱鬧……
“那個是哪家貴女,好生俏麗,那步搖也好看得緊……”
“什麼貴女……那是陸侯府的妾室……也不知道這陸小侯爺怎麼想的,剛襲爵不久,就找個這麼身份低下的東西,還帶進宮裡來,真的是敗壞陸府的名聲……”開口的是戶部尚書的女兒張錦春。
其餘貴女一聽到她是妾,皆歇了過去攀談的心思,看她打扮,端莊大氣,且那支金釵,怕是價值連城,可原來竟只是個妾……和這種人交友,怕是平白汙了自已的名聲……
柳宜嫻哪裡看不出那些貴女湊在一處低聲議論她的心思,她充耳不聞,抬起頭直視每一個投過來的眼光,或好奇,或鄙夷,或驚豔……她眼眸平靜無波,彷彿她們在議論的那人並非自已……
初次到建康那天,她心中又驚恐又興奮,連望著馬車外的街景都露怯……可如今看著這些高門貴女爭奇鬥豔,攀比閒話的樣子,她心裡忽而生起一股厭倦之氣……
這些人臉上,個個戴著一副面具,生得好幾個面孔,她們評估著自已的價值,拜高踩低,力求讓自已的婚事利益最大化,甚至她未曾聽聞有一人提及心儀二字……感情,好像是最先被丟棄的東西……
她忽然覺得那些人頭上戴著的自已精心繪製的首飾,扎眼得很……
“莫再議論他人是非,你們自小習得女德女誡原是習得這副模樣!謹言慎行,德行兼備,女夫子若是見了你們今天這鬼樣子,怕是要跳腳了!”
一道脆生生的女聲打斷了議論聲,柳宜嫻凝眸望去,只見一個穿紅色騎馬勁裝的女子入席來,她的發皆束起,高高的馬尾隨風飄揚,英姿颯爽,好不恣意!
其餘世家小姐見她來了,皆不再作聲,趕緊規矩坐好,女席這邊一下安靜下來……
“王嫣,你裝什麼賢德!這裡面不做功課挨女夫子罵最多的人就數你!”
張錦春不滿嘟囔,她平時跟在秦姝周圍轉。儘管秦姝驕縱,也看不起她,因她其實是張府的庶女,對她頗是冷淡……可她卻認為,秦姝同她交好,她同秦姝走在一處,連頭都昂得老高,只覺得被周圍的人高看一等……也不知現下秦姝去哪兒了……
“笑話,學習德行是體現在教養上,又不是體現在功課!你功課倒是做得好,那你敢將今日所言所行同我一起到女夫子面前說道說道嗎?”
王嫣聲音清脆,她是個爽朗性子,講話也不刻意壓著嗓子,故而她這話算得響徹全席,剛才議論的那幾個貴女皆面紅耳赤,就差沒落荒而逃……
柳宜嫻聽得這話,不禁對那紅衣女子另眼相看,她衝那女子展露友善的笑意。王嫣見她笑容明媚,乍看之下,竟美得有些晃眼,不好意思地撓了撓頭。二人頷首示意對方,笑容真誠。
張錦春見再爭辯不過,只不滿地朝身邊的女子道:“她啊!怪得很!就是個怪人!竟為個妾來和我爭辯……”可隨即想到自已就是個庶女,她的生母原本就是個姨娘,又悻悻閉了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