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刻,絕望如陰雲聚攏,柳宜嫻感覺自已渾身的力氣都被抽走,頹然坐在椅子上,連腿都是軟的。
如果……如果連李睦都沒有辦法,那父親母親豈不是必死無疑?
李睦看她神情悲慼,擔憂不已,強忍著觸碰她的衝動,“你先彆著急,想想伯父身邊還有沒有可信任的人,或許能找到一些賬本的線索……”
對,對,還有賬本!
柳宜嫻在腦海裡搜尋著父親同她說過的寥寥無幾的官場上的事……似乎真的有這麼一個人……
全伯!
“李大哥,我父親以前同我說過,有位對他非常衷心的下屬,叫全伯……但是他在我家被抄的前兩天,告老還鄉……”
“全伯?他是哪裡人士,具體名字叫什麼,你知道嗎?”
“他負責幫我父親整理文書,如果查閱一些汴都以前的文書,可能可以找到署名……”柳宜嫻內心又燃起一絲希望。
“交給我,這個我可以試試……”
“麻煩你了,李大哥!”
柳宜嫻此刻只能把全部希望都寄託在李睦身上……
回府的時候天都已經黑了,門口燈籠亮著,屋裡燭火通明。男子高大的影子投在窗戶上。罕見地,她比陸延回來得還晚。
推開門走進去,只看到陸延已經換好寢衣,伸直長腿,悠然倚靠在榻上翻書,表情恬淡。
又是那本話本……他到底是多愛看這本書……
“回來了?快去吃飯吧……”
他看得入神,連頭都未抬起,聲音溫潤。
桌上已經擺好了飯菜,香氣撲鼻,全是她愛吃的菜品,甚至還有一壺酒……
看到這酒,她莫名有些心虛,同時,一股久違的暖意湧入心頭,鼻尖一酸,他這樣,好像在等她回家……
“侯爺呢,你也吃過了嗎……”她小心翼翼地問。
“沒呢,剛才不餓……”
陸延放下話本,起身坐直。
“侯爺,我多拿了兩個酒杯,這樣您就不用和柳姨娘搶了……您要不還是先吃飯吧,聽楊侍郎說,您中午就沒用飯……”
趙小虎的聲音隔著窗戶紙傳進屋內,他手裡拿著酒杯,腳剛邁進屋子,就感覺兩道鋒利如刀的眼神投射過來——
“放下吧……”陸延語氣淡淡。
“辛苦了,趙侍衛,難為你記得……”柳宜嫻笑容僵硬。
趙小虎感覺到兩個人的神色都不太友好,放下酒杯,火速關門出去……
“你中午就沒吃飯啊侯爺,快吃吧……這個好吃……”
柳宜嫻看向對面此刻表情有些尷尬的男子,拿起筷子往他的空碗裡夾菜。
翡翠蝦仁,其實就是用油菜白灼後再鋪上炒過的蝦仁,吃著清爽可口。她最愛吃這菜,一連往陸延的碗裡夾了好幾個蝦仁……
陸延低下頭,夾起那蝦仁嚐了一口,往常他對吃的並不講究,今日卻發現府裡這菜做得挺不錯……
兩個人吃飯的時候一般都不說話,此刻只有碗筷碟箸輕微的碰撞聲,柳宜嫻像往常一樣埋著頭吃飯,陸延吃飽,優雅地放下筷子。
突然一聲極小極小的吸鼻聲傳入耳朵,他凝眸看向那依舊埋頭苦吃的人,大顆大顆的眼淚正砸往她的碗裡,斷線珍珠一般,她把飯菜嚥了下去,轉過臉擦拭了一下又一下……
陸延沒出聲,靜靜地看著她此刻的脆弱……
“讓您見笑了!”
柳宜嫻很想對他笑一下,可是此刻她鼻子眼睛都是紅的,臉頰也被蹭得紅彤彤……她想,自已笑起來的樣子一定很醜。
她不想哭的,這一路她一直將脆弱隱藏得這麼好,可是她忍不住……
侯爺對她這麼好,她恍惚覺得自已回到了在家的時候……他等著她的模樣,真的好像每次父親等她和娘逛街回家的場景……
就好像……
就好像……他給了她一個家……
可這一切本來就是假的,是權宜之計,她不過是一葉漂流的扁舟,在他這個避風港停留片刻,她還有自已的風浪要去征服……他們只是一對掩人耳目的假眷侶……她是萬萬不能對他生出妄念……
“柳宜嫻,你又想你娘了是嗎?你哭吧……你可以哭的……哭完記得喊我回房……”
陸延輕輕嘆了口氣,轉身走出房門……
他……他怎麼知道……
柳宜嫻的心更酸了,這下,是真的忍不住流出淚來……
這一路她不停地告訴自已要堅強,要勇敢,要冷靜,即使再煎熬,也不能放棄……卻忘記了,自已也不過是個十八歲的少女,忘記了自已在想爹孃的時候,是可以哭出來的……
趙小虎疑惑地看著陸小侯爺在月下獨自一人孤寂的身影……
陸小侯爺這是……被柳姨娘趕出房間了?
“侯爺,今晚是否要到前院休息?”年輕的侍衛恭敬詢問。
“你說,使什麼樣的手段才能讓一個人長長久久地待在你身邊呢?”
陸延望著那夜空中如圓盤一樣的明月,徑自道。
侯爺是問月亮還是問我……長長久久?他已經有柳姨娘了還要求誰和他長長久久……侯爺……侯爺不會還在想三公主殿下吧……這不是朝三暮四嘛……不對,我又大逆不道了……
趙小虎冥思苦想了好一會兒,還沒想明白,就聽見房裡傳出柳姨娘的聲音———
“陸衍之,你進來吧……”
那聲音並不大,似乎拖著濃濃的鼻音,並不容易聽清,可是他聽到侯爺極快地回了一句,
“欸!”
幾乎是雀躍著往房間踱步而去……
更詭異的是……陸小侯爺笑了……笑得那麼舒暢,宛如意氣風發的少年郎……
陸延回房時,柳宜嫻兩個眼睛紅腫得像核桃,她朝他嗔怪地看了一眼,惹得陸延笑出聲:“柳宜嫻,你也不怕把眼睛哭壞了!”
“都怪你……你讓我哭的……這會兒我眼睛疼……”她語帶薄怒。
可他聽著卻連心都軟下來,這樣的小女兒姿態……早該讓她痛快哭一場……
他一直都知道她身上一定揹負著些什麼,一個閨閣小姐,逃難來到千里之外的陌生都城,其中辛酸可想而知,而自已對她,也著實算不上多好……
“你去躺著吧,我幫你熱敷,能舒服點兒……”
他聲音低沉溫柔。
剛才哭得太傷心,此刻她腦袋都懵的,“什麼舒服……”
“讓你去躺著,我幫你,你就舒服了……”
如他所願,少女的耳根漸漸泛起紅粉……他勾唇一笑,姿態帶著別樣風流……
柳宜嫻此刻恨自已看過的話本太過葷素不忌,也怪這人說話,以前那麼直白,如今倒總話裡有話似的……
她乖乖平躺到床裡側,闔上眼皮,只覺眼睛腫疼得厲害,整個人鬆散得一動都不想動。
一塊溫熱的布敷了上來,眼底漆黑一片,疼痛得到了緩解,她舒適地輕嘆一聲……
“侯爺……”
“像你剛剛那樣叫我吧……”
“什麼?”
“以後都叫我衍之,陸衍之。”他溫聲道。
“衍之?衍之……”
少女猶疑著開口,他聽她喚著他的字,感覺心頭一陣酥麻,似乎兩個人的距離又近了一步,她櫻紅的唇微張,似有魔力一般,讓他生出了靠近的渴望……
而他竟也真這樣做了……
柳宜嫻感覺一股溫熱的鼻息靠近,伴隨著幾聲男子壓抑的喘息,她敷著布,眼前漆黑,聽覺卻更靈敏……
“衍之,你怎麼了?”
少女清脆的嗓音打斷了他不斷靠近的動作。
他神志清醒了些,剛才……剛才他是想親吻她……
這個認知讓他怔住……
“衍之,可以拿下來了嗎?”
溼布的溫度退下來,眼睛也舒服了許多……
“嗯。”
他輕輕地回應一聲。
“我好多了,謝謝你……”
她把溼布拿開,眼前恢復光明,看他表情微怔呆坐在床沿,雋秀的眉眼,高挺的鼻子,唇色紅潤……她還是不太適應直視他……
“你先睡吧,我讓人整理下屋子……”
那人端著銅盆往淨室走去,柳宜嫻又聽他壓低嗓子交代門外的僕從進來收拾了桌子,然後是他輕輕掩上房門的聲音……
她靜靜地躺在床上聽著這些動靜,許是剛才宣洩了一番情緒,心裡有點空蕩卻前所未有的輕鬆,眼皮越來越重,不知不覺睡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