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前一片猩紅。
鋪天蓋地的血色，人可以流那麼多血嗎？
他不知道，他的胸口被長槍貫穿，整個人被釘死在地面上。
他應當是死了，沒有人能受了那麼重的傷還能睜開眼的。
然而靈魂彷彿掙脫生與死的界限，讓他依舊能站起來，親眼看到這個國家的結局。
在他的帶領下，走向滅亡的結局。
本來不該是這樣的，王姐作為軍師也多次請求他放棄復仇，只是他被私心裹挾著，最終帶著他們走向了覆滅。
不是沒有後悔的時候，然而一旦走上了這條路，他就已經無數人被推擠著向前，也只能向前了。
一條路走到黑，那句話是這麼說的吧？
他勉強站起來，胸口破開一個很大的洞，然而沒有血——也許不應該有傷口的？但他潛意識認為是有的，受了傷，就應該有傷口的。
身邊說是屍山血海也不為過，而在他不遠處，卻是另一番景象——得勝的軍隊簇擁著身披甲冑的將軍——
今行止。
他記得這個名字，無數個午夜夢迴，他甚至在詛咒這個人直接從這個世界上消失。
如果沒有這個人，我們是不是就不用遭受這一切？
可惜沒有如果，他只能站在這裡，像一隻陰溝裡的老鼠，緊緊扒著外面世界的一角，看著別人功成名就。
看著萬丈霞光傾瀉而下，那個人沐浴在金光下，如神明一般俯視眾生。
然後，立地成仙。
他就像光芒照射下的影子，如同每一次失敗的比較一樣，清楚地，絕望地認識到。
啊，我確實不如他。
他甚至才頓悟了，自已無法回頭的路上，未嘗沒有今行止的推動，他要借功德飛昇，還有什麼比統一人界更大的功德呢？
他扯了扯嘴角，沒能笑出來，也沒有什麼好看的了，於是他低下頭，尋覓熟悉的身影，這個是王姐，論計謀，我不如她，沒有她坐鎮，我也撐不到現在。
但是她再也沒有出謀劃策的機會了，他俯身，想要伸手為她合上眼睛，指尖穿過了她的身體。
這點小事也做不到嗎？
他能做什麼？
如果活下來的是你哥哥就好了。
如果你有今行止三分的天賦就好了。
如果你母親生下的今行止就好了。
如果……
那些失望的聲音化為無數雙手抓住他，要拽著他墜入深淵，他明明站在平地，卻無端感覺天旋地轉。
如果……我不是別人的影子……就好了。
……
他從夢中驚醒，急切地擁住身邊未睡的身影。
熹微已經很習慣了，她熟練地拍拍非影的背：“真搞不懂你，一直做噩夢就不要睡了嘛。”
像她一樣，偶爾睡一下就好。
非影在她溫暖的懷抱裡蹭了幾下，然後拒絕：“不要。”
一把年紀了真難伺候，熹微想，算了，我尊老愛幼。
於是又拍了拍他的背。
力道可能沒控制好吧，總之非影眼睛又閉上了，他不應該睡那麼快，熹微只能合理懷疑是被她失手弄死了。
怎會如此，她明明是一個那麼善良的小女孩，那麼多年雞都沒殺過一個的。
好在沒多久，非影就打贏了復活賽，這次想到她了：“怎麼還不睡？”
那不是你每晚都做噩夢嗎？熹微腹誹，早睡有什麼用，最後還不是要被弄醒，她睡眠質量還沒好到被抱著哭還醒不來的程度。
到那個程度的話建議去某些不可明說的戲劇演熟睡的丈夫。
但她不能這麼說，非影小氣吧啦的，真這麼說他又不知道要記仇到什麼時候：“那不是在想要什麼成年禮嘛？”
說實話，熹微已經成年有一段時間了，卻沒有正式地慶祝過，歸根結底還是非影不肯放她們姐妹團圓，所以趁這個機會熹微按著非影的肩，在彼此之間拉開一小段，距離試圖和他對視，端著架子命令他：“把我姐姐調回來！”
非影把她阻礙接近的手扒拉開，又拉著人躺回去，他的眼睛再次閉上了，熹微真不知道他天天做噩夢為什麼還那麼愛睡，癖好怪得很啊，總之這個睡不醒的傢伙聲音啞啞的：“行，不過你這麼多年都沒給我送過禮物，怎麼好意思衝我要？”
不帶這麼空手套白狼的吧？
誰教的？
哦，原來是我。
“怎麼沒有，”熹微艱難地在他懷裡翻了個身，又艱難地伸手從書堆裡夠出來一個本子，帶密碼鎖的，“給你，知道你愛記仇，以後記仇別在心裡記了，記上面，密碼別改哈，我要檢查的。”
非影只想把這本智障東西吃掉。
連帶著這個不要臉的傢伙一起。
知不知道什麼叫隱私啊！
非影決定記她以前看過的書裡，反正熹微也不會看第二遍。
……
做了噩夢又說了些話後就沒那麼容易入睡了，非影閉著眼睛有一搭沒一搭地和熹微聊天。
他這個時候是比較好說話的，問什麼都回答，熹微就很喜歡這時候問一些比較隱私的問題，從感情生活問到理想物件。
結果人家根本沒考慮過這些。
行吧。
“你不能因為自已沒物件就抓我早戀吧？”熹微忿忿道，“再說了我也不是在談，我就是好奇，摸了兩把。”
那不是從來沒看過，不知道現實和書裡差距有多大嘛，她就讓沈默把上衣脫了，她再秉持著嚴謹的探究精神，上了一點點手。
熹微崩潰道：“又沒摸你，你不樂意什麼啊！”
非影也崩潰：“你就不能換個地方摸嗎！一定要在這張床？！”
追求刺激也不是這麼追求刺激的吧！他一睜開眼還以為在做夢，都在反思自已是不是精神情況越來越差了，怎麼會夢到這一幕。
要是熹微那時候問他要不要加入他半睡半醒的說不定就從了，那他以後還怎麼在沈默面前居高臨下指指點點啊？
……雖然熹微沒問，只是把被子扯過他的頭頂，讓他別看了繼續睡。
一時之間不知道哪個打擊更大一點。
“對了，”熹微生硬地轉移話題，“我成年禮你應該不來吧？”
“不了。”
雖然噁心他們挺有意思的，但花月奴見到他估計要炸，她一炸熹微也不高興，不高興就使勁折騰他，何必自討沒趣。
“說起來，你為什麼要風雪客死呢？”熹微不懂，她對魔界形勢的瞭解是很淺顯的，只大概知道誰比較厲害——打了一輪，全都沒打過。
非影沉默了，熹微甚至以為他不會回答這個問題，才聽到他說：“不歸告訴你的？”
熹微老實點頭，無情地出賣了告密者，她有時候去不歸那裡，會聽他說很多事情，剔除掉對她姐姐的溢美之詞，偶爾也能聽到一些有用的資訊。
比如風雪客之死是註定的，不論她當時選擇什麼，自盡或是離開，都只有一個結局，那就是死。
不歸沒說原因，熹微也不好問別人，摯友死了，不論是問哪個知情者都是對他們的傷害，只能問罪魁禍首了。
“殺雞儆猴，”非影告訴她，“他們試圖將她推上來，做下一任魔君。”
怎麼才能做下一任魔君呢？當然是他死了，非影笑了一下，帶著居高臨下的傲慢：“源源不斷的試探，真是擾人清夢。”
非影是無所謂他們來送菜的，他們如果是一條心他還要忌憚幾分，但不歸明顯有自已的私心，沈默和他們也不完全是同一陣線的，這便成不了氣候了。
偏偏他那段時間精神狀態已經差到不想再同他們糾纏下去了，乾脆一了百了……好在風雪客死後，周圍確實如他所願地清靜了很多。
起碼沒有在他的地盤上大聲密謀做掉他了。
但頭還是很疼。
熹微毫不客氣地扯了扯他的臉：“裝模作樣。”
……
熹微久違地去找了不歸。
這位孤寡空巢魔頭還是在畫畫，見熹微來也不主動招呼，不過熹微把這當後花園似的，自已找了個位置把自個兒安頓好了。
“怎麼有雅興過來？”不歸頭也不抬地問。
“成年禮！”熹微拍桌子，氣勢洶洶，“我要成年禮！”
不歸懂了，這祖宗挨家挨戶收禮物呢，剛好輪到他了，那是真不見外。
還好他們本來就是一家人哈。
“想要什麼？”他倒是大方，“說說看？”
熹微是不缺錢的，不歸的錢是隨她折騰的，沈默的賬本她也看過，還有別的……一時之間也被難住了，不知道要什麼更好一些，只能把問題拋回去：“你自已想？”
不歸轉了一下畫筆：“那我給你講點小秘密？你姐姐都不知道的那種。”
姐姐不知道的小秘密……熹微皺眉：“我可不想聽你對姐姐的深情表白。”
早就聽膩了好不好，他又不敢去跟姐姐親口說，就可著她折騰，虧她還想看他被姐姐狠狠拒絕呢。
不歸沉默地把畫本轉過來，熹微捂住眼睛：“不要不要！我不能看那個的！”
一猜就是他對姐姐的幻想啦！上面肯定畫了她姐姐各種姿態！
不歸：“不想看的話手指縫記得合上。”
熹微：“嘻嘻。”
發現並不是自已想象中的畫面。
熹微：不嘻嘻。
她挎著臉：“我對你自已的自戀畫像不感興趣哦。”
不歸點了點圖上人體的某個地方：“我也只是想告訴你，這是我的命門。”
熹微：“？”
她東張西望，但這裡只有他們兩個，沈默被天應我叫過去了，說身體不舒服，一個魔告訴另一個魔自已的命門代表了什麼？她只能這麼想：“你在說遺言嗎？”
有的魔族自已的命門在特殊的地方，不歸不愧是一等一的壞東西，命門居然在那個位置，如果熹微跟他打起來把他扎穿了都不一定扎得對。
換個角度想，扎得死就行了，有時候也不用計較太多。
“那種事，誰說得清楚呢，”不歸擱下筆，畫紙隨之化為灰燼，“好了，說完了我的弱點，我給你講講別人的。”
熹微乖巧坐好，準備聆聽未來對手們的小秘密，到時候狠狠偷他們屁股。
“先說陳崎，他曾經是人族，哪怕過了快兩千年，也不能完全將人界安危置之度外。”
不歸總結：“和他打可以把他往人多的地方引。”
熹微在小本本記下來，並誇讚：“好歹毒。”
“……”這孩子說話怎麼那麼實誠呢，還好不歸心態很好，很快就把自已調理好了，“然後是非影，他以前也是人族，比較心軟。”
“你可以賭一下他不忍心動手，然後趁機捅死他。”
“好陰險，”熹微感嘆，“但是吧……”
但是他哪裡心軟了？這傢伙動不動就想滅人家滿門的還不夠心狠手辣嗎？！
熹微弱弱開口：“是和你比嗎？”
“……是是是，行了吧，”不歸是真被她噎住了，但他還是要交代完，“最後是長夜……”
“……這個你對上得靠自已了，我不認為他有普世意義上的弱點。”
哦，是沒有弱點的對手呢，好有挑戰性哦，她已經準備好對上的時候倒頭就睡了呢。
熹微把本本燒掉，一臉冷漠：“說完了？”
熹微抓狂：“你說的這些到底有什麼用啊？”先不說她打得過哪一個了，就說這些傢伙怎麼全都當過魔君？
難不成，熹微嚴肅道：“你老實告訴我，是不是打算讓我當下一個風雪客了。”
幹掉現魔君後扶持她上位什麼的，不然根本說不通啊，她沒理由對上這幾個大佬吧？
“風雪客是風雪客，你是你，”不歸說，“你們當然是不同的，我也沒有那個想法，當然，你要是願意把非影做掉就最好了。”
熹微誠實：“不太想。”
主要是不太想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