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簾未拉，陽光從窗戶直直透了進來，明亮的光線將空氣中的小塵埃都照得無比清晰。
床上的女人正睡得深沉。
下一刻，她驀然睜開眼，驚坐起來。
因著昨晚的宿醉，此刻的她感覺腦袋昏昏沉沉的，胃裡也灼燒得難受。
大腦宕機了幾秒，呆呆地望著陌生的天花板，霎時間心中千萬匹馬呼嘯而過。
她緊皺著眉，低頭確認自已的衣物完整之後，才稍稍放下心來。
下了床，走出房間，偌大的客廳整整齊齊的，她只覺得陌生又熟悉。
她的外套和包包都在沙發上，把自已的東西都收拾完之後，自已就一聲不吭地走人了。
她打了滴滴，才剛進家門，電話就響了。
來電人是她的母親。
“檸檸，起床了沒呀？”電話裡傳來一道溫和的女聲。
黎檸用肩頭夾住手機，在玄關處換上家居鞋。
“嗯，怎麼了媽？”
這時她才聽到自已的嗓音有多嘶啞，喉嚨底火辣辣的。
她輕咳了一聲，一邊去廚房燒了壺開水。
電話裡的聲音在繼續： “檸檸，媽之前不是和你說過你張伯伯家有個小夥子嘛，高高的，帥帥的那個，今天他有空想見見你，媽就想著讓你和他見面吃吃飯，接觸接觸……”
“媽，我這幾天工作很忙，見不了，”黎檸淡淡道，“抱歉。”
“檸檸啊，你說你也老大不小了，也該成家了，”黎檸的母親語重心長道，“女人不要把太多精力放在工作上，嫁個好男人，迴歸家庭才是正道。”
黎檸不耐煩地“嘖”了一聲，扯了扯嘴角：“媽，你總說這種話沒意思。”
她感覺頭疼欲裂，一手撐著灶臺，揉了揉緊繃的太陽穴。
最近她的工作實在是太忙太忙，壓力如山，一整天下來水都不一定能喝上一口。昨天大半夜還跟著老闆去應酬談專案，被灌了不少酒，最後甚至直接斷片了。
電話兩頭的人都沉默了下來，只有水壺在咕嚕咕嚕地冒著熱氣。
“啪”的一聲，水燒開了。
黎檸的母親沉默了幾秒，隨後冷聲著有意所指：“檸檸啊，媽不管你想結婚還是不想結婚，你喜歡工作可以，但別讓我知道你又做出像五年前那樣的事情，你要知道，爸爸媽媽養你這麼大不容易……”
“好好好，”黎檸連忙打斷她，“媽，我現在很累，先去上班了。”
沒等對面的人說話，她便立刻結束通話了電話。
幾分鐘後，手機彈出一條提醒，是她媽媽發的訊息。
媽：【我已經把你的微信推給你張伯的兒子了，記得和他約個時間見面。】
媽：【別讓媽媽失望。】
……
下方的好友申請果真出現了一個小紅點，黎檸猶豫了幾秒，還是不情不願地透過了申請。
他很自信，用的頭像就是他本人的照片，黎檸擰著眉點進去看了一眼，辣眼得渾身難受。
她媽是不是對“帥”有什麼誤解……
好友申請一透過，張伯的兒子就立馬發了個可愛小表情打招呼，問她今天有沒有時間見面。
黎檸過了很久才回復，說今天擠不出時間。
但對方執意要求見面，稱時間就是海綿，只要願意擠總是能擠出來的，並揚言中午十二點半會準時出現在她公司樓下的咖啡館與她見面。
媽的這一天天的，算什麼事啊。
黎檸看著那條資訊，在心底衝他翻了個白眼。
*
天亮了。
許夢晴僵硬地起身，眼下一片淡淡的烏青。
街道上，轎車一輛緊挨著一輛，腳踏車和電動車在夾縫中穿梭，緩慢地向前挪動。街頭的小販們大聲叫賣著早餐和各種商品，每一輛進站的公交車都被擠得滿滿當當，喇叭聲、發動機轟鳴聲和嘈雜的人聲交織在一起。
世界又開始了喧囂，她微垂著頭，安安靜靜，心裡卻空得可怕。
她一人獨自走過這座城市，拖著即將透支的身體，進了咖啡館。
她來的很早，除了店員就只有她一位客人。她選了一個靠窗的位置，剛好可以看到黎檸上班的這座大樓。
她簡單點了些東西填肚子，便靠在沙發上，無力地閉上了眼。
她不知道自已該去哪裡。
她也忘記了自已此番行為的意義在哪。
許夢晴看了一眼手機，發現手機的電量已經快要耗盡。
通話記錄裡那條爛熟於心的號碼，昨夜讓她陷入了一次又一次的自我內耗和懷疑。
但縱使黎檸給她的安全感再少，她想自已也會相信黎檸的。
沒有什麼特別的原因，只因為她是黎檸，她才想無條件地信任她。
她就這樣坐在咖啡館裡，一遍又一遍地安慰自已、洗腦自已，為黎檸準備好了無數開脫的理由藉口。時間在一分一秒地流逝，她渾然不知，到最後，她終於成功讓自已相信昨晚的事情只不過是一個誤會。
她身心皆疲，深呼吸調整了一下狀態，趁著手機最後一點電量，又撥出了那條號碼。
好在電話終於撥通。
再次聽到那熟悉的聲音，許夢晴生出了種即將喜極而泣的心情。
“姐姐……”
電話那頭的女人輕輕笑了一下，聲音溫柔：“嗯，我在。”
她屏息著，激動得手都在微微發顫，“昨晚給你打電話你沒接。”
黎檸嘆了口氣，說道：“抱歉，昨晚和老闆去應酬了，喝醉了，所以沒接到電話。”
“那你現在還好嗎？”許夢晴憂心道，“難不難受？”
“我還好，我在工作。”
許夢晴抿了抿唇，小心翼翼問：“我打擾你了嗎？”
那邊的人輕笑了一聲，說道：“不會，但是我現在工作有點忙，晚上給你回電話好嗎？”
許夢晴看了看時間，都中午十二點多了她還在工作，昨晚又喝了酒，今天要是連午飯都不正常吃的話，遲早會胃疼的。
她正想提醒她記得吃午飯，結果剛說了兩個字，手機就沒電自動關機了。
黎檸的確在忙工作，但許夢晴連話都沒講完電話就自動結束通話了，她有些疑惑，但一看時間都已經十二點半了，猛地想起今天早上的事情，只好匆匆下樓“被迫約會”。
今天的陽光真是刺眼，但店內的空調溫度正好，偶有微風拂過，門簾上的風鈴便叮叮噹噹作響，透明窗外的行人匆匆，空氣中瀰漫著咖啡的香氣，陽光照射在咖啡杯上，在桌上反射出微弱的光影。
和她打完電話之後，許夢晴感覺世界又重新變得明媚了起來，心裡的那點複雜的小九九瞬間被拋到九霄雲外，眼裡都盈著點點笑意。
她攪著咖啡，準備喝完就離開。
而這時，身後傳來一道男人的聲音，聽起來是在和其他人對話。
她沒有多在意，直到她聽到了黎檸的聲音。
攪著咖啡的手瞬間僵住。
他們就坐在許夢晴身後的那一桌。
他們的聲音不大不小，正好可以被許夢晴全程聽到。
黎檸匆匆忙忙地趕下來，進門不知道張伯那兒子在哪一桌，直到他揮了揮手，她才慢慢走了過去。
這家咖啡店的沙發背又軟又高，從後面看根本看不出沙發上有人。
黎檸在他的對面坐下，點頭致意。
“你好黎小姐，初次見面，我叫張因。”男人盯著她的臉，笑道。
黎檸微微點頭致意：“你好，黎檸。”
“黎小姐果然長得比照片上還要漂亮很多倍。”
眼看張因的眼神像是哈巴狗想吃骨頭似的直勾勾黏在自已的某個部位，她努力壓制住心中的嫌惡，牽強地扯了扯唇角，沒有說話。
野馬似的長臉，五官卻長得侷促，黑得出奇的面板上還有坑坑窪窪的痘印。
他長得比照片上還要猥瑣得奇葩……
要不是為了維持僅有的禮貌，黎檸真想直接甩臉子走人。
他先是詢問了一下她的收入和家庭背景，然後自信地說出自已的工作和財產。
他很喜歡批評時事，對政治和社會現象發表自已獨一套的見解,各種奇葩觀點頻出，還講述自已曾經在校園裡多麼多麼受女生歡迎。
接著就把話題引到了他們的身上，自顧自道：“我覺得我們是可以深入接觸接觸的，再說我們兩家人都知根知底的，我對黎小姐印象不錯，我相信黎小姐也對我挺感興趣的。”
張因話語不斷，越說越興奮，“結婚之後，我希望黎小姐可以住到我們這邊，幫忙帶帶孩子，還有照顧我父母，你知道的，女人嘛，有孝心是加分項……”
黎檸默默咬著後糟牙，聽著他喋喋不休的奇葩話語，耐心耗盡。
她拿包起身，冷冷插話：“抱歉，我去上個洗手間。”
無錯書吧張因被打斷，立馬皺了眉頭，望著她往衛生間的方向走去。
上洗手間是假的，趁機逃跑才是真的。
黎檸知道張因肯定在背後盯著她看，只好裝模作樣地走往洗手間方向，直到確認他徹底看不到自已才放下心來。
在公共洗手池隨意洗了洗手，張望著有沒有別的方向可以讓她偷偷溜走。
結果這時，一隻冰冷的手驀然抓住了自已的手腕。
黎檸被嚇了一跳，一抬眼，面前的人竟是她遠在千山之外的戀人。
黎檸難以置通道：“你怎麼在這？”
這個時候她不應該在上學嗎？馬上就是期末周，她不好好在學校裡好好複習，跑來這裡做什麼！
她敏感地覺察到握住自已手腕的那隻手在微微地顫抖，許夢晴卻倏地把手收了回去，一副很抗拒她的樣子。
黎檸愣住了，想撫摸她的手懸在半空。
她看見許夢晴穿著自已的裙子，眼眶通紅，憔悴得不成樣子。
她瘦了好多。
黎檸心疼地擰起了眉頭，許夢晴看在眼裡，卻以為她是在不滿自已的出現。
許夢晴的淚瞬間掉了下來，她咬了咬唇，極力讓自已的聲音聽起來平靜一些：
“黎檸，你好忙啊。”
忙得連晚上都不能回家，忙得連我的電話都不能接。
黎檸怎麼可能聽不出來她這陰陽的語氣，心裡酸酸的。
她握住了許夢晴的肩膀，連忙柔聲道：“夢晴，別哭，聽我說……”
“黎小姐？”
她的話還沒說完就被打斷。
許夢晴微微垂著頭，聽到那個令人作嘔的聲音，差點反胃。
張因出現在眼前，看起來很疑惑：“我也來上一下衛生間，黎小姐這是……？”
黎檸瞥了一眼他，唇角緊繃。
“這位是？”張因指的是許夢晴。
黎檸默了兩秒，握住她肩膀的一隻手微微收緊，“朋友。”
不料這兩個字像是觸著許夢晴的逆鱗似的，當即爆發。
她猛地轉身，護在黎檸身前，紅著眼眶衝著張因大聲吼道：
“我是她女朋友！”
許夢晴死死盯著張因的眼睛，顫抖著一字一句厲聲警告：“離、她、遠、點。”
愣住的不光是張因和黎檸，因為這邊動靜太大，店裡的其他人紛紛望向這個方向。
黎檸沒有想到許夢晴會直接公開她們的關係，此時僵在原地，呆呆地望著擋在自已身前的許夢晴。
張因被這小姑娘那麼一吼，先是愣在原地，反應過來後彷彿是聽到了什麼天大的笑話一般，遠遠地望向黎檸，似乎在求證這句話的真實性。
然而看到黎檸那有些不知所措的神情，頓時心下了然。
“你他媽是同性戀啊。”張因頂了頂牙，表情扭曲。
“真晦氣。”
他就這樣大步離開，周圍看熱鬧的客人們目光跟隨了很久才收回視線。
黎檸最害怕的事情還是發生了。
許夢晴感覺自已快要崩潰了，她聽到的一言一語，經歷的所有事情都在不斷擊潰著她垂垂可危的理智。
她顫抖著肩膀，眼淚大顆大顆落下，她抬手胡亂抹去，下一刻抬起腿，失控地狂奔離開。
黎檸喊了聲許夢晴的名字，急忙追了上去。
淚水已經矇住了眼睛，她衝著離開，卻不知道該何去何從。
她太過於莽撞，來往的人群來不及避讓，也不知道撞著誰了，感受到撞擊的疼痛卻只能匆忙說聲抱歉。
然後，她被黎檸追上了。
“夢晴，你先冷靜一下。”
好不容易才追到她，黎檸緊緊攥著她的手腕，一邊喘著大氣。
冷靜，她不知道該怎麼冷靜。
她已經很久沒有睡過一次好覺，沒日沒夜被思念折磨。從昨天到現在，她就沒能閤眼休息過一下，滿腦子想的都是該如何見她一面。
她打死都沒有想到會是以這種方式相見。
許夢晴深呼吸了兩下，艱澀道：“我知道你不想見到我，我礙著你的眼了，對不起。”
聞言，黎檸皺了皺眉，說道：“我沒有不想見你。”
“我這幾天的工作確實很忙，沒有騙你，”黎檸的指腹輕輕摩挲著她的肌膚，“所以很抱歉沒能顧及到你的情緒。”
許夢晴顫抖著哭泣，呼吸困難。
不，不止是這些。
平日裡都能隱忍的情緒，怎麼偏偏今天全數爆發。
她忍不了了，她好痛苦。
“他看你的眼神全都是慾望，他想把你帶回家他想毀了你，”許夢晴抽噎著，淚眼婆娑地質問著，“你為什麼和那個男的說我們是朋友？”
而且她不知道，為什麼這個世界上居然有這麼不要臉的人。說話這麼不禮貌的人好意思覺得別人對他感興趣，三千五的工資也好意思成為炫耀的談資。
“要是我真的是你的‘朋友’，他就還會繼續不停地糾纏你，你很希望這樣嗎？難道戀人這個關係對於你來說那麼難以坦白難以說出口嗎？”她歇斯底里地哭喊著。
黎檸微微蹙著眉，心中酸澀蔓延，喃喃著：“你不知道……”
許夢晴點點頭，蒼白地笑了一下，笑意不達眼底：“好，我不知道。”
“我們之間有很多問題都沒有解決，我不知道你在想什麼，我也不知道為什麼你每次都想要逃避，”她根本無法抑制住的啜泣聲，心臟刺疼，“有很多次我都在懷疑你對我說的話到底有幾分真假，懷疑你對我究竟還有沒有愛。或者說，除了性的關係，我於你而言是不是個負擔。”
“你每次都不讓我太多過問你的隱私，你不喜歡我動不動就耍小孩子脾氣，可我想要的安全感你總沒有給我正面回應，但我的一切你都清清楚楚，我喜歡什麼討厭什麼，我在想什麼我想要什麼，還有我愛過什麼人恨過什麼人，你全都知道。”
“黎檸，”許夢晴笑了笑，“是我不想了解你嗎，是你沒有給我這個機會吧。”
黎檸眼眶微紅，心疼得像是被人狠狠揪著。
“我們這幾年總是分分合合的，犯過的錯還會再犯，吵過的架都會再吵，沒有一點長進，幼稚得好笑。”
回憶起這些年的點滴，說快樂，腦海中浮現起的都是爭吵，可若說不快樂，好像有時又的的確確讓人感受到了幸福。
但是這樣有用嗎？
沒用。
再堅固的牆也會被推倒，再溫暖的火柴也會被冷風吹滅。
再幸福的關係，若只談快樂，那便毫無養分。
她忽然感覺好累好累。
許夢晴擦了擦眼角的淚水，掙脫開她的手。
“我知道你有個談了很久的初戀，要是她回來找你，你就和她在一起吧。”
她說這話時，鼻子一酸，卻再也流不出淚水。
“黎檸，我愛你，你知道的。”
許夢晴笑了笑。
“但我們還是分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