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彌,你是怎麼發現的?”
女孩有些疑惑:“發現……什麼?”
“就是你說的那個‘私人烘焙’,”萬雨卿唇角微揚,故意道,“這和我之前吃過的感覺都不一樣。”
女孩的眼裡隱隱漾出幾分略帶自豪的笑意,反問道:“什麼不一樣?太好吃了?”
萬雨卿點頭:“嗯。”
“那那些早餐,也是從那裡買的嗎?”
萬雨卿明知故問,似笑非笑。
女孩飛快轉了轉眼珠子,支吾了兩聲,許是在想著說辭:“是、是呀,他們那的東西都很好吃……”
“每天賣的都不重樣的?”
她堅定地點了點頭:“嗯!”
見萬雨卿神色淡淡的,似笑非笑,好像也沒有懷疑她的意思,心下一鬆。
她自以為的完美演技,殊不知都被萬雨卿看了個一清二楚,還因為萬雨卿看似不經意間的,歪打正著的誇獎心裡樂滋滋的。
萬雨卿忽然就沉默了下來,嘴角微不可察地翹起弧度。
心裡早就柔軟地一塌糊塗了。
*
周彌從“私人烘焙”買來的蛋糕,兩個人實在是吃不完,萬雨卿把剩下的那部分密封好放進了冰箱,等明天再吃。
周彌坐在陽臺的地板上,萬雨卿來時,順手給她遞了個毯子:“墊著,地上涼。”
“還好吧。”周彌昂頭。
“髒。”不容置辯的語氣。
周彌抿了抿唇,淡笑著,接過了她手中的毯子,輕聲說了句謝謝。
天黑了。
夏夜的天空看著總是湛藍高遠的,一到天色暗下來時,皎潔的月光就會透過黑雲,卻看不見天上一顆星星。
倒是陽臺上纏著的,那一串暖黃的星星燈,好似將一切黑暗融合,把夜晚也變成了溫暖的,令人心安的顏色。
“你說,我要不要買兩把椅子放在陽臺?”萬雨卿坐在她的身側,忽然出聲,指了指一旁花架前空曠的位置。
周彌眨了眨眼,彎眉淺笑:“好啊,剛好我也有這個打算。”
“夏天的時候,可以坐在陽臺上看星星看月亮。”周彌闔上了眼睛,擺了擺頭,像是在憧憬著未來,“冬天的時候,還可以在陽臺上吃火鍋……要是晚上失眠了的話,也可以起來吹吹風……”
萬雨卿聽完,有一瞬間的錯愕,隨即淺笑了一聲:“你都計劃好了?”
“嗯。”
“我從很小的時候就開始幻想我能過上屬於自已的生活,不用被父母管著,也可以不用看到我弟弟。”
重男輕女的家庭讓她過去的十九年裡過得心酸又心累,她沒辦法裝作無所謂很大度的樣子給她的家人們做出妥協和讓步的姿態,因為她受過的苦,遠比她們自已覺得的、看到的多得多。
沒有人愛她,所以愛周彌的,只有她自已一個人。
“那你……現在呢?”過上屬於自已的生活了嗎。
周彌偏過頭,望著她姣好的臉蛋上又久違地出現了一點嚴肅的神情,嘴角噙著一絲笑,沒有接話。
現在就是周彌小時候一直幻想著的生活,她不用看到家人那偏心偏到姥姥家的嘴臉,不用再受他們的氣,有了自已獨立的經濟來源,有了底氣和他們站在對立面,還可以……
和一直仰望的人並肩坐在一起,有一搭沒一搭的閒聊。
這就是她理想的生活。
萬雨卿覺得周彌是個很好的女孩,她總是給人帶來積極陽光的那一面,可她總覺得,周彌不簡單。
她想知道她的故事,想了解她。
她躊躇了三秒,遲疑道:“你和你父母的關係不好嗎?”
何止是不好,她父母巴不得她現在就死掉,這樣就不用再多操心一個累贅了。他們只愛男孩,在得知周彌是個女兒的時候,他們錘牆又罵娘,好像是孕婦死在了產房似的。
這些都是聽別人說的,她出生的那一天,就一直被視作一個不好的開始。
女孩吸了口氣,又緩緩吐出。
關於自已的一切,遲早有一天是要向萬雨卿全部講述的。只是她需要足夠的時間來做好準備,因為她覺得,現在一切都沒有定下來。
現在過早的吐露自已的軟弱,會不會在後來傷害到自已不說,可能也會給別人帶來負擔。
面對萬雨卿,周彌壓根兒就強硬不起來,她嗓音輕緩:“你生日,就不要說太多這種掃興的話題了吧,免得惹得你心情不好。”
她沒有正面回答,但好像什麼都說了。
“好。”
那就等到周彌想說的時候再說。
她會慢慢地瞭解周彌的一切。
“那這個花架,是你自已裝起來的嗎?”周彌轉了個話題,指了指面前這個大塊頭。
萬雨卿扯唇搖了搖頭,賣著關子:“你猜。”
“你裝的?”
“昂,”萬雨卿笑眸狡黠,“厲不厲害?”
周彌哭笑不得:“厲害。”
“萬雨卿最棒了。”
萬雨卿聽得耳朵莫名發熱,腦袋微微側著,將半張臉埋進臂彎裡,好像這樣就看不見她的耳朵了。
這風吹得人心癢癢的。
*
七月的尾巴,氣溫又攀升至一個新的高度,熱得街邊的小狗都聳拉著尾巴無時無刻吐著舌頭。
萬雨卿是徹底爛在家裡了,哪都不想去,待在空調房裡吃著大冰棒,周彌說了她好幾次也不見改。
不是萬雨卿不想改,是改不掉,她總是說等夏天過了就好了,周彌無奈,只好降低了底線只說讓她少吃一點,空調也不要開太冷。
萬雨卿嘴上答應得老老實實的,一邊晚上又開著空調,被子早就被她在睡夢中無意識踢去了床尾,幾夜下來,萬雨卿毫無意外地得了重感冒。
連續好幾天都沒什麼胃口,嗓子實在是難受得緊,周彌只好變著法地從“私人烘焙”帶一些清淡怡口的食物來給她。
周彌的粉絲漲得很快,不到半個月就又漲了好幾萬,萬雨卿頭痛之餘還會去悄悄看看她的直播,看她是怎麼給自已做東西吃的。每次看時,總會無意識地勾著唇角,散發著她自已都沒有意識到的柔和。
她不知道的是,周彌也格外地關注她這個粉絲,先前因為這個賬號的主人頭像和萬雨卿的一樣,然後多記了兩眼,後來發現,這個粉絲似乎格外地……喜歡她,
有次因為好奇而點開了她的主頁,發現這個粉絲的唯一關注就是自已,甚至很多次都可以在評論區激戰的時候看見她和幾個中年男互罵,說的都是維護她的話。
周彌有些被感動到,就連每次直播她都不會缺席,每次的禮物榜前三都有她的身影、
不過她很快周彌就發現了,這個賬號的主人就是萬雨卿本人。
和她一開始看見這個頭像時,心裡猜想時疙瘩的一模一樣。
“心遇”最近更新了個自動查詢通訊錄好友的功能,周彌直播時,看見那個一直在榜前三的藍灰頭像旁忽然多了個“朋友”的標識,她先是一愣,然後呆住,隨即反應過來之後,整個人腦子轟的一下,就像要炸開。
最後因為一時間接受不了,或是因為想挽救些什麼,留下一句抱歉的話就匆匆逃出了直播間。
她癱在沙發上,圓圓的眼睛瞪著天花板,好像是噎了一口黃土,面上血色全無,很快又整張臉紅透。
……萬雨卿早就知道了。
周彌的眼裡隱隱閃著水光,莫名的有點委屈。
這麼久都不告訴她,還每次潛藏在她的直播間裡,她都看到了什麼?!!!
周彌用抱枕將臉捂起來,心如死灰地盡力回想著自已有沒有在直播的時候說過什麼不該說的話,確認應該沒有的時候,終於稍微鬆了一口氣。
她現在好難過哦,不過更多的是羞澀。她的馬甲被發現了,萬雨卿還藏著沒告訴她,之前還明知故問,自已還樂滋滋地答得這麼假。
她肯定是把她當傻子笑話了……
她的人設崩了。
周彌絕望地想。
*
周彌給萬雨卿做了晚飯,溜進她的家裡,沒有去敲門看看她有沒有好一些,把餐盒放在桌子上就走人了,走時發了個訊息給她,告訴她晚飯在客廳裡,多難受都要吃一些。
萬雨卿答應了,沒再多說什麼,也沒覺得什麼不對。
直到第二天、第三天、第四天……周彌依舊是如此,萬雨卿終於發現了她的反常,問她怎麼了。
周彌趴在陽臺的小圓桌上,拿著手機極為緩慢地發了個“沒事”,其實整個人都焉了,像是被抽去了靈魂。
她還是有點難以接受這個事實,她還沒有想好怎麼去面對萬雨卿。
看見那麼多天的評論區裡都在問她到底是不是戀愛了,以她的智商又不是推不出來是為什麼,萬雨卿又不是傻子。
好像自已的喜歡被別人毫無掩飾地扒開了放在對方的面前,自已還無一察覺,對方就像在看笑話一樣。
周彌當然不是在怪萬雨卿,只是怪自已沒有早點發現,要是自已早點發現馬甲掉了的話,就早點去和她坦白,不然後來也不至於和她說一些假話,顯得自已很傻。
周彌到底是沒有吧心裡所想說出來,只是讓她多喝水,不要開著空調睡一整晚,藥已經準備好放在她的客廳裡了。
萬雨卿不死心地想接著追問她到底是怎麼回事,是不是心情不好,或者遇到了什麼事,都被周彌有些敷衍的回答蓋過去了。
見周彌是真的不想說,她也就沒有再繼續糾纏下去,但她很快也注意到了,周彌的賬號這幾天都處於停更狀態,剛才自已也想問一問她為什麼沒有更新,後來一向,要是自已問了的話,那她知道她做影片這事也就藏不住了。
她到底怎麼回事啊,忽然這麼反常。
有點像在……躲著她。
是因為自已做錯什麼事惹她不高興了……?可是無論她如何想,都想不到到底是因為什麼事情。
說到底,還是周彌太過於敏感了,因為萬雨卿至始至終,都沒有想過嘲笑她。
這樣的疑惑一直持續到兩天後,倒不是因為和周彌解開了誤會,而是因為萬雨卿來了個更大的麻煩。
兩天之後,萬雨卿的感冒終於快好了,這次也吸取了教訓沒有再將空調開一晚上,恰好趕上這天失眠,無聊的她就在被子裡抹黑刷著手機。
凌晨兩點,她收到了一天陌生訊息。
她點進去看了一眼,IP屬地並不是國內的,且內容讓萬雨卿覺得十分的好笑且荒謬,她就當看了個笑話,把它當騷擾垃圾簡訊刪掉了。
萬雨卿在心底哂笑一聲,心道這年頭的詐騙簡訊還挺花樣百出,估摸著是趁著暑假來衝業績的。
哪知第二天,凌晨給她發訊息的這位“詐騙人員”真就找上了門。
萬雨卿去開門時,還以為是周彌終於肯來搭理自已了,結果門一開,出現的不是周彌,而是一個根本不認識的長髮陌生人。
身材高大,面板偏白,眉眼凌厲,一時間竟讓人分不清是男人還是女人。
“你找誰?”萬雨卿疑惑道。
面前的人喉結動了一動,回道:“你。”
萬雨卿:“?”
她懵了一下,首先能確認這個人是個男的,但是他無緣無故出現在自家門口,還說要來找她是怎麼回事?
她下意識道:“收物業費的?”
面前的男人保持著儒雅的微笑,“你沒收到我給你的簡訊?”
“什麼簡訊?”
萬雨卿回想了一下,驀然回想起來昨晚被自已刪掉的那一條“詐騙簡訊”,業務還挺廣啊,國外的都能瞬移到國內來。
……
她後退了一步,清秀的眉眼間多了一絲警惕,防備地打量著面前這個人。
她沉默了三秒,面無表情地將門“砰”地一聲大力關上。
萬雨卿望著門口,拍了拍手上的灰,扯了扯嘴角:“神經病。”
十分鐘後,她爸來電話了。
萬雨卿隱隱覺得這件事情和她爸有關,沒等開口詢問,萬肆倒是怒氣衝衝的快要吼她:“你怎麼把人家關門口外面去了?!快去開門!”
萬雨卿皺了皺眉,但仍壓著火平靜道:“你又要搞什麼名堂?”
“他就是我之前說的李董的愛子李俊悉,人家對你有點興趣,剛好你也快到適婚年齡了,我就順便幫你搭了條線。”萬肆沉聲道,語氣嚴肅。
萬雨卿瞬間惱了,心中的氣一下子竄到了頭頂:“我才十八歲,結個屁的婚啊,你能不能不要總是這樣,你讓他滾啊!”
“人家那是看得起你!”萬肆面對女兒的憤怒毫不退讓,好像是鐵了心的想讓她嫁出去,“人家昨晚大老遠的回國來找你,你還想怎麼樣!你不要太看得起你自已了!有大把多的女人跟在他的屁股後面想貼上去都沒有這個機會!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你沒有拒絕的權利!”
“你他媽當這是大清嗎?!還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你這麼稀罕他就去變性嫁給他!”萬雨卿破口大罵,“我是個人,不是你們的附屬品!”
她氣急敗壞地罵完,嗓子都快冒煙了,直接就把電話掐斷了。氣火攻心,估計她爸也被氣得夠嗆。
她從來沒有這樣對他飈過髒話,也顧不上禮不禮貌了,萬肆弄這一出,是個人都受不了。
憑什麼要她做他們事業的犧牲品。
無錯書吧瘋了。
萬雨卿的心情真是糟糕到了極點,本來感冒就沒有好,嗓子還啞著,這下感覺嗓子糊上了層水泥,疼得要死。
她去廚房倒了杯早上的水潤潤喉,回房間倒頭就睡,睡之前還不忘把門給鎖上,免得這位“對她感興趣”的公子哥想不開來撬她的家門,想想還挺瘮得慌。
她心情不好的時候就喜歡把自已鎖在房間裡睡覺,睡得天昏地暗,這樣就可以讓她暫時逃避那些令她感到厭惡或者不舒服的事情。
這是一種消極的躲避心態,但也是萬雨卿唯一想做的解壓方式。
這一覺從下午一直睡到了晚上十一點半,醒來時感覺身體格外地疲憊,連眼皮都是沉重的。
看起來並沒有什麼好轉,萬雨卿還是對下午發生的事情耿耿於懷。
她散著頭髮背靠在床頭,黑暗之中,手機的白光倏然照亮了她的臉龐。她收到了很多未讀訊息。
她隨手劃了劃,目光一頓,長長的文字填滿了她的全部視線。
【雨卿,爸爸媽媽理解你的心情,你一時間可能會接受不了。不久前已經過了你的十九歲生日,你已經不是十八歲的小孩子了。爸爸媽媽考察過李董的兒子,他的確是一個不錯的結婚物件,他和你的想法都差不多,都不想繼承父母留下來的東西,他是學藝術的,聽說還開了幾家店,不抽菸不喝酒,也沒有不良嗜好,是一個不錯的結婚物件,再說,有很多女人都上趕著倒貼他的。我們已經幫你和他訂婚了,等你20歲到了法定年齡就去領證,期間還有一年的時間,足夠你們培養感情了。】
【爸爸媽媽體諒你,不希望你的人生花太多時間在選擇戀愛上,浪費時間浪費青春,我們都是為了你好,希望你也能體諒我們。】
……
論柔裡帶刀這種事情,好像萬雨卿從來沒見過比她媽媽更能展現的淋漓盡致的人。
她從來沒有覺得原來文字的力量能這麼震動人心,僅僅是文字,她都能感覺到背後兩雙對她毫無愛意的眼睛,在等著她趕快為他們而犧牲。
好像在這種事情上,萬雨卿一直都處於孤立無援的狀態。
原來,他們還知道她已經過生日了啊。
沒有一句祝福,沒有一句多餘的話,除了安排和支配自已,拿自已當商品當籌碼,這就是他們喜歡做的。
萬雨卿感覺渾身都是冰涼的,拉黑了父母的微信,正準備心死地退出軟體,忽然發現那個粉色的小頭像上標著紅色的小數字。
安安靜靜的不動,好像周彌這個人一樣,總是默默在一旁,毫無存在感地生活著,卻總是在萬雨卿注意不到的地方,時刻關注著她的身心變化。
一條接一條的黑色文字在夜裡刺痛了萬雨卿的眼睛。
16:12
周彌:【門口鎖了,我進不去(哭哭emoji.)】
17:36
周彌:【我給你帶了晚飯哦。】
18:30
周彌:【你在睡覺嗎?】
22:38
周彌:【十點半了,不吃晚餐小心肚子疼哦(警告emoji.)】
23:02
周彌:【你還沒有醒嗎(等待emoji.)】
23:25
周彌:【萬雨卿,你心情不好嗎?】
門口被她鎖了,周彌有鑰匙也進不來。
很多條來自周彌的訊息,每隔一段時間發一條,她一直在等著自已起床。
不知為何,渾身冰涼的身體竟微微顫抖起來,目光定格在最後她的最後一條訊息上,好像要把螢幕盯穿。
獨自掩藏傷痛的心只要受到一點安慰就被撕裂了傷口,眼淚毫無徵兆地就落了下來,在螢幕上劃出了一道水痕。
她的手微微顫抖著,關了手機,獨自一個人蜷著膝蓋,咬著唇。
眼淚也無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