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她
“我不記得了。茯苓,真的,一點印象都沒有。”
茯苓發現花御不敢看她,同時還在悄無聲息的遠離她,不過也就幾步,一旦離得遠了,花御又會自已跟上來,像個人類的小孩一樣。
“沒關係。”茯苓心不在焉的說,“我們可以繼續找。”
“哦,那就先調頭吧。”花御自顧自的折返,在這條有限的,還算長的街道,準備開啟她不知道第幾遍的找尋。
茯苓很有耐心。除非是極端惡劣環境,比如那沒有樹木的“雨林”,她嫌少煩躁,不耐煩。
重複而單一的舉措,不會磨滅掉她的忍耐。她總有辦法偷偷消解心中升騰起來的燥熱不安。
她會用正能量呼吸法,這套健康操很是萬能。她也可以,在腦內覆盤,思考,以此進行過渡。
花御不跟她說話,從今早決定送人類上井先生回到原處開始,她就極其沉默,唯一願意張口,是在她堅持要把上井送到原店鋪,而不是隨地放走時。
茯苓不是沒有試著主動開啟一個話題。她蹭的某一門農業學通識課給予了她詳盡的畜牧業,農學知識。
她試著從小麥聊起,但效果甚微,幾度還尷尬到能聽到自已的心跳。
花御鐵了心不跟她聊,鐵了心的繞著這條有限的街道走走停停。而跟在她們身後的陀艮,更是一心只在推車上。
他們搞了一個工地廢棄推車,上井先生蜷縮在一個紙箱裡,被陀艮推著走。
也不知道是誰出的主意,等茯苓準備好要出門的時候,上井先生就是這副造型。
既可憐又可笑,但茯苓不想管,因為她只在乎這人類的死活,而不是待遇。
她不想引起兩個物種之間的衝突。這並不是聖母心大發,也不是愛心氾濫。
低等物種,也就是像兔子,雞,或者任何遵循獸性的生物,它們之間就算產生物種上的衝突,也是簡單明瞭的。
因為智力有限,所以食慾至上。它們的衝突不是為了好玩,而是很基礎的,食慾和領地意識。
但智慧物種不一樣。
智慧物種的思維和智商,會讓衝突,造就滅絕。
人類多少數量?85億。而特級咒靈多少數量?可能連十個都沒有。
她不想去賭,茯苓珍愛眼前不算完美的一切。用十位數去賭億位數,是世界上最愚蠢的賭注。
她很清楚特級咒靈不算大的腦子裡,都在想些什麼。只要殺了一個人類,那麼就會想殺百個,就會想到去滅絕這個物種。
他們就是那麼的......那麼的,偏執。他們和理性,有著一長段人類無法想象的距離。
所以人類不可以死,至少她眼前這個上井,不能死在他們手上。
這條路再次走到了起點,他們停在了初始的地方。花御側頭,一副沉思模樣,陀艮不耐煩的咳嗽,活像是要渴死了。
“其實我們可以問問上井。”茯苓提出了一個很好的提議。
“我才不要和人類說話。”花御冷冷的說。
“沒事。我可以去和人類聊。”茯苓應答道。
“可是人類看不見你,也聽不見你。”
就像是一場前後爭奪主導權的舞步,花御一直在前進,前進,而茯苓則一直忍讓的後退再後退。
“我可以靠書寫,寫給他看。”
“得了吧,茯苓。他根本不願意和你交流。你那套沒用。”
退到這一步,茯苓完全可以反擊向前了。但她沒有,因為花御一語刺中了她的要害。
花御說的沒錯,她面向人類的交流,的確沒用。
“好吧。那我們再找,但這樣重複兜圈也是有限度的哦。”茯苓提醒道。
“再走一圈。”花御終於停止了不斷前進的“舞步”。
“最後一圈。”茯苓很認真。耐心有度,容忍無意義的某種行為,也是有底線的。
花御點點頭,神情古怪的繼續往前走。茯苓走在邊上,她不願放過那句戳中要害的話。
她曾不止一次,幻想自已被人類發現,和人類交流的場面。
應該很輕鬆,很得心應手。她本能的覺著,自已和人類可以無話不談,他們能進行一場跨越物種的,有意義,有深度,有共鳴的對話。
她被簇擁著,有如一段記憶正復甦。
她談笑風生,理所應當的事態發展。
可事實是,她除了“你好”,“不用害怕”,“我們不會傷害你的”,就和人類毫無話題了。
物種與物種,原來中間相隔的是一道鴻溝。
這不由讓茯苓失落。孤單的鎖鏈,箍住了她的心臟。
如果和同頻思考的人類,都沒有交流可言,那她滿心的詩意和多元的觀點,能和誰講?咒靈嗎?
要知道,就算是同一物種也未必能理解對方。
你不懂他經歷過什麼,同樣,他也不懂你正面對著什麼。
即使共處一個空間,即使距離近的只有前後,或者左右。就比如現在,茯苓不懂花御在想什麼。花御也不清楚,茯苓在面對什麼樣的壓力。
她們只是肩並肩的走在一條路上,心照不宣的不去看對方。然後繞圈,不斷的,在終點是一棟寫著電影院的大樓的長街上,不斷的繞圈。
大樓隱約就在眼前,走到終點,走到電影院大門,她們就相當於走上了情緒的極限。
茯苓天然的知道,她有可能要面對什麼。
花御會生氣,也有可能她會生氣。她們之間會出現沉默,爭吵,原本親近的關係因為無法理解,不願理解,而開裂。
這裡可沒有領域裡的那扇門,給茯苓摔門的機會。更何況,離開,從不是解決問題的辦法。
“再這樣繼續走下去。我們又得回頭。所以,花御你到底在煩惱什麼?”
茯苓問出來了,這是一記險招,很考驗她的面部表情,她必須表現得非常熱衷於傾聽那些,或許無法激起她共鳴的煩惱。
花御眼眶上的嫩葉晃了晃,她不自然的說:“沒有。沒什麼。”
“我們從剛剛開始一直在兜圈。”
“沒有。我說了,我不記得究竟是哪裡。”
茯苓感覺額上青筋突突跳個不停。
沒有辦法交流,同物種之間,交流這麼難嗎?她還必須保持微笑,只為不讓情緒影響理性的言語和選擇。
她盡力放柔,放緩語氣,用誠摯的態度對花御說:“說吧,我願意聽。”
茯苓以為這樣做能改善一切。
然而花御聽後,卻不高興的扯了扯嘴角,戳破了她的偽裝:
“你才不願意,茯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