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咒靈
花御真不知道那個人類到底有什麼魔力,才讓茯苓甘願一整晚和它待在一起。
交流?有什麼好交流的?茯苓應該和她交流,而不是拿著一支筆,對著紙,寫一些她根本看不懂的東西,浪費一整晚。
花御獨自走在已經反反覆覆走了好幾遍的街上,她把茯苓丟在那棟大樓前,走時還一藤蔓抽飛了街上的垃圾桶。
她太生氣了。那張紙,那些字,不斷的縈繞在花御心頭,就好像茯苓在揹著她私自和人類交好。
花御有個恐怖的猜想。她在想,茯苓會不會從此便不再願意和她交流了呢?
是因為她很無趣嗎?還是因為她的感受已經不再重要了。
花御回頭望了一眼,身後空無咒靈。茯苓沒有跟上來。這個事實讓她更為惱火。
她氣到想把人類殺的精光,都是人類的錯,但她又不自覺牽扯出了另一個念頭。
和茯苓無關,和仇恨人類無關,只和海灘上,被她精心保護的幾個黑方塊有關。
她不會忘記第一次看到它們亮起時,她是什麼感受。
花御很震撼。
黑方塊,也就是茯苓口中的電視,無光無聲時,像一個能吞噬咒靈的黑洞。
它就擺在人類的櫥窗裡,安靜蟄伏,一點都不起眼。接著人類靠近它,施展出了她不懂的咒力。
電視亮了起來,和太陽的光輝不一樣,那種光芒是柔和的,能把咒靈吸進去。
聲光所帶來的震撼,叫花御久久不能忘。但她不忘警惕,她絕不承認自已有些許上癮。
下午茯苓說,該把人類送走了。她沒有意見,這是早就說好的,問題是,電視怎麼辦?沒有人類施展奇蹟,她難道就要和那璀璨的聲光分離嗎?
花御想抗拒,卻習慣性的不去違背。想把煩惱和茯苓說,卻也忘不掉紙和筆,以及茯苓和人類交流的那一夜。
於是,她做了最“柔和”的應對措施。
就地坐在一棵樹下。馬路是空的,鮮少有車經過。這條街跟廢了一樣,人類快要把它遺忘了。
花御抱著雙膝,感受人跡罕至帶來的良好空氣。
在那天,電視還在櫥窗裡能亮起來的時候,人類把報道訊息的小人換走,換成幾個蹦蹦跳跳,吵的要命的小人。
其中有一隻小人唱的歌詞,花御莫名記下了。它們扯著嗓子鬼嚎道,“不要放棄,不要放棄。”
旋律很簡單,歌詞朗朗上口,她也不自覺的哼唱,“不要放棄,不要放棄。”
“不要放棄什麼?”
是茯苓的聲音,溫潤又好聽,像花蜜。
花御趕緊閉嘴,她還沒有原諒她。
茯苓坐在她邊上,一輛車正巧經過,沒有停留,只留下了一串讓花御作嘔的尾氣。
“剛剛你哼的歌,是從電視上學來的嗎?”茯苓問。
花御還是不說話,但眼眶上的嫩葉不受控般興奮的晃了晃。
“電視的確很神奇,但不是魔法,是科學。你知道電視是怎麼來的嗎?是一位人類的工程師,在1925年發明的。當那臺不起眼的黑盒子第一次亮起的時候,有人類推測,圍觀人群會喜極而泣,但實際上,誰也沒想到,真的亮起的時候,有一半的人類是被嚇到哭泣,而一半則覺得是耶穌降臨,光顧著跪地祈禱了。”
花御沒忍住,開口問:“耶穌是什麼?”
茯苓先是頓了頓,說“不重要。”但她又很快補充道,“對於咒靈來說不重要,我們不信這個。”
“好吧。”
花御的目光仍然停在馬路上,她不準備那麼快就像個沒事咒靈那般理茯苓,她很有骨氣的。
“那花御你哭了嗎?”
“我才沒有。”話一出口,花御就後悔了,她乾脆破罐破摔的接著說,“我也沒有向那個耶什麼,跪地祈禱。”
“也就說你是喜極而泣那一類?”
“沒有。”花御慢溫溫的回味了一遍她當時的感受,那份震撼,仍停在腦子裡,她很難用語言來總結,索性她只好說,“它是個漩渦。”
“很超前的評價。”茯苓看起來很意外,“我很遺憾沒有你像這樣精彩的感受。我第一次看到的是電視機的衍生物,投影儀。當時好像在播一部電影,黑白片,叫做《驚魂記》。”
“什麼是電影?”
“一種藝術。”
“什麼是藝術?”花御又問,要聽懂茯苓的話,實在太難了,她有點跟不上。
“唔......不,沒有那麼複雜。是一個故事,一場人類與人類之間,同物種的,故事。”
茯苓這麼一說,花御立刻理解了。但不知道是不是她的錯覺,話音剛落時,茯苓的臉上似乎閃過一抹花御難以理解的落寞。
這種落寞是花御在沒遇到陀艮,漏瑚,真人,獨自遊蕩山間,在湖水的倒影之下,才看得到的落寞。
可她就在這,在茯苓身邊,為什麼茯苓還會露出那種表情呢?花御沒有去細想,她知道自已是無論如何都想不通的。
“我沒覺得它多有趣。”花御說,“只是光和聲音,很讓我好奇。”
“視聽效果。”茯苓眨眨眼,“你應該找部電影。我比較推薦科幻動作片。”
電影。花御在心裡咀嚼這個詞,很耳熟,那大樓是不是就叫這個名字?
“那棟大樓?”花御欲言又止。
“對。我們的確可以進去看。你想現在去嗎?”
花御仔細打量茯苓的臉色,她想找到昨晚茯苓和人類交流時類似的神情。這能代表很多。
“花御我很願意和你看電影。”
“不,你不願意。”她沒有找到。
“為什麼你會覺得我不願意?”
茯苓的笑太完美。如果此刻站在這的不是咒靈,根本看不出這完美誠摯的笑到底哪裡有問題。似乎任何懷疑都是對這份誠摯的不敬。
但花御就是覺得,不對。不是假,是不對。讓咒靈覺得疏離。好像這不是她真實的情緒。
“你和人類昨晚交流時,就不是這個表情。”花御斬釘截鐵的說。
茯苓的表情凝固了。然後嘴角的弧度一點一點往下落,花御如願以償的看到了她想要的,“願意”的表情。
“是這樣的嗎?”茯苓的音調也低了幾分。
“是這樣。”花御點頭。
“你覺得這代表著願意?”
“是。”
“那你覺得我開心嗎?”
花御犯難了。這似乎的確不像開心。
“花御我可以向你保證,如果我不願意,我會說出來的。但只要我不說,那就代表我永遠願意傾聽你的想法,感受,還有意願。”
茯苓都那麼說了,花御也不想再計較什麼。對她而言,這樣的承諾足夠了。
馬路上,黑色的轎車第三次從她們面前經過,又是隻留下一串尾氣。
花御厭惡得瞪了一眼車上的司機後,她扭頭對茯苓說:“那現在就去看吧。”
不料,茯苓卻沒回應,望著空蕩的街道跟傻了眼似的。半晌,她才開口,問出了她們一直以來都忽視了的問題:
“陀艮哪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