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心裡住著一個人,名字叫做不可能。
他想要有個人來愛,哪怕她是太普通。
可惜歌裡總在唱,唱那句,你是千堆雪我是長街,怕日出一到,彼此瓦解。
現在是初秋十月,頭頂上一片湛藍如緞的天,俞寅琳隻身一人走在空曠的高速公路盡頭,她時不時地開啟手中的地址看,身側飛馳而過的總是綠皮子的大卡車。
前行了三個鐘頭,在疲憊得氣息紊亂時,她眼前終於出現了一望無際的厚重雪山。
這裡是西藏境內,她似乎聽到整個世界都回蕩著從帳篷裡傳出的異域歌聲。
順著雄鷹展翅飛翔的方向,俞寅琳走到了藏北高原腹地。
她深深吐出一口呵氣,雙腿竟不知不覺地開始顫抖。
並不是因為寒冷,而是她知道自己很快就會見到他了。
她怕的是未知的他的表情。
可是她再怎樣不安,也還是抵達了他所在的地方。
那是雪山腳下,略顯頹敗的建築物便是他身處支教的屋簷。
有三三倆倆的孩子揹著書包走出校門,清澈又好奇的眼神流連於俞寅琳臉上。
下一秒,馬蹄聲急促響起,隨著嘶鳴落下,她聽見那魂牽夢縈的聲音從身後傳來:“你是觀光客嗎?”
俞寅琳的心臟猛然抽緊,她轉過頭去,看到的是他騎在馬背上的景象。
可惜和預想中的不一樣,在見到她的那一瞬,他沒有喜悅,反而是露出極為震驚的神情。
更可怕的是,有另外一匹馬追趕而來。
馬背上坐著漂亮女子,看了看地面上的俞寅琳,轉而詢問他:“她是誰?”
他沒做回答,繃緊的嘴角洩露了沉默中蘊藏的複雜。
俞寅琳忍不住溼了眼睛,她為他翻越高山與滄海,不曾想終究是太遲。
猶記得當年,她初遇他,他身邊也是配著美貌女子,令她屢次壓抑去心碎,因為,他始終都是她的不可能。
——————————————五年前。
指標稍微向右動了動,55公斤整。
現在是來到大學的第二個月,減肥計劃沒有絲毫進展,俞寅琳依舊是身高只有163公分體重卻是55公斤的微胖女。
正當她為自己的身材默哀時,寢室門被“砰”的一聲推開,蔣茜茜氣勢洶洶的衝進來,跑到窗旁對樓下大喊:“給我滾!老孃沒看上你,少在樓下給我唱情歌!什麼年代了還彈吉他!”
俞寅琳瞬間醒悟,一定又是室友的求愛者聚集在樓下,難怪剛剛就聽到下面有人唱著《今天你要嫁給我》。
只是蔣茜茜的河東獅吼引來其他寢室的女生圍堵在門外,俞寅琳見勢不妙,趕忙去拉室友要她消氣,還在千鈞一髮之際阻止她將收到的超大玫瑰花束砸下樓。
扔掉人家送的玫瑰太不禮貌,所以俞寅琳決定代替蔣茜茜將玫瑰花束送還回去。
其實她早就習慣了,開學至今,向來都是她為蔣茜茜收拾殘局。
於是當俞寅琳飛快地衝到樓下將玫瑰花束遞還給那位吉他男時,竟發現吉他男正在抱著吉他哭。
“同學……”俞寅琳有點無語,只想速戰速決,“你能不能快點拿花走人啊?”
吉他男因失戀而無心理會她,俞寅琳在心裡翻起白眼,直到一個聲音傳來:“我幫他收回花束吧.”
俞寅琳轉頭尋找起那個聲音,只見身穿黑色毛衣的男生從圍觀的人群中走過來,朝俞寅琳伸出手,略帶歉意地揚起嘴角:“我是他室友,給你添麻煩了,不好意思啊.”
俞寅琳愣愣地將花束交給他,他再一次笑了,眼波在月光下閃爍出幾簇清涼光點。
誰知樓上再度傳來蔣茜茜的憤怒喊叫,她甚至操起傢伙摔了下來。
俞寅琳眼睜睜地看著一個直徑為十公分的花盆逐漸放大、再放大,然後不偏不倚地——砸中了捧著玫瑰花束的他。
眾人驚呆了。
俞寅琳也驚呆了,恢復理智後的第一件事就是跑過去扶起他,指著他的頭說:“出血了!”
他好像還沒搞清狀況,任憑俞寅琳撐著他踉踉蹌蹌的朝校醫院走。
估計是被砸傻了,期間他竟笑呵呵地和她搭起話來:“沒事,這點小傷死不了人的。
對了我還沒問你名字呢,你叫什麼?”
俞……俞寅琳。
她說。
這名字真詩意。
他當時的淡然笑意,令她如沐春風,而後則是,我叫謝嘉讓,大二金融的。
謝嘉讓。
僅僅三個字,便讓她心裡呼啦啦地綻開了花。
然而在接下來的時間裡,俞寅琳作為辯論賽組長被選去鄰校進行友誼賽,轉眼就是一週過去,再次回到學校,她面容憔悴地開啟寢室門,一眼見到謝嘉讓坐在屋子裡,她目瞪口呆。
“糟了,是俞寅琳回來了!”
說這話的人是蔣茜茜,她被謝嘉讓擋在身後,以至於俞寅琳沒有在最初發現她。
謝嘉讓在這時站起身,他毫不尷尬,依舊是那樣一副溫和笑臉,謙謙君子的對俞寅琳說:“我記得你,當初送我去校醫院的學妹就是你。
是這樣的,我和你室友正在談戀愛,能麻煩你稍微離開一個小時嗎?不好意思啊.”
蔣茜茜也探出頭來,雙手合十地請求著:“抱歉抱歉,沒想到你會突然回來。
俞寅琳,你就先去其他寢室坐會兒吧.”
俞寅琳只愣了三秒,隨後立刻善解人意的笑:“好,沒問題.”
謝嘉讓望著她離開,在將房門關上時,他喊住她。
“實在不好意思,還有,謝啦.”
他笑起來的時候會將雙眼眯成危險的弧度,就如同是野獸在優雅地捕獲獵物。
還沒等俞寅琳說些什麼,謝嘉讓已經將門關上。
“砰”的輕響,俞寅琳站在門外,彷彿與他永世相隔般淒涼。
“只是離開一週而已啊……”俞寅琳默默地蹲在走廊裡,將臉埋進膝蓋,她不想被任何人看見自己此刻的絕望表情。
——————————早在軍訓期間,謝嘉讓就已經盛名不小。
作為大二的學生會副會長,他偶爾也會代替導員來監督新生軍訓。
雖然他是金融系的,可俞寅琳所在的藝術系是和金融系共用同一個場地的。
所以,她和其他女同學一樣,會忍不住將目光偷偷地投向站在熱辣太陽下的那位學長身上。
他的脖子上會間歇性的出現吻痕,總有不同女子出現在他身畔,或嬌小,或時髦,或校外ol,總之軍訓二十天,他攜三位款式迥異的女性出現過。
而現在,他的新任女友成了大一藝術系系花蔣茜茜。
像蔣茜茜那種桃花朵朵的女生向來追求者不停,大家都在說,她之所以能和謝嘉讓有瓜葛,完全是託了那個花盆的福。
就在俞寅琳忙於校外辯論賽時,深知砸錯人的蔣茜茜三番五次的跑去金融系對謝嘉讓噓寒問暖,戀情就此展開。
儘管有些尷尬,畢竟追求過蔣茜茜的吉他男和謝嘉讓是室友,可是俞寅琳也沒辦法對蔣茜茜有任何責怪之心,因為愛情這種事,沒有輸與贏,只有愛與不愛。
反而是因此,俞寅琳與謝嘉讓縮短了距離。
蔣茜茜和謝嘉讓約會時,會拉上俞寅琳做電燈泡;偶爾趕上週末,看電影也是必須專案,謝嘉讓會買兩份零食,一份給蔣茜茜,另一份,是給俞寅琳的。
時間一久,俞寅琳的厭煩也就越深,看著蔣茜茜和謝嘉讓卿卿我我,她覺得自己多餘的就像是垃圾桶裡的廢紙。
某個午後的足球賽,蔣茜茜拉著俞寅琳去金融系給謝嘉讓加油。
就在蔣茜茜去賽場上為謝嘉讓送礦泉水時,吉他男被交接下場。
他坐到俞寅琳身邊,有一搭沒一搭地問:“俞寅琳你有沒男朋友啊?”
“有的話就不會天天來當電燈泡了.”
俞寅琳打趣道。
吉他男順理成章地抓著俞寅琳的手說,“那不如我們湊一對吧?反正他們兩個也想撮合我們,我是沒意見,你也ok吧?”
俞寅琳默默地望著他,要說吉他男長相還算陽光,最主要的是,他不出眾,不張揚,大街上一抓一大把的普通。
還有,他的名字不是吉他男,他叫做程昤。
或許這樣才最合適。
“好啊.”
俞寅琳回答的很輕鬆,可是當她轉頭看到綠茵場上的謝嘉讓在望向自己這邊時,她的心底還是發出了破碎的聲響。
直到兩個月後,謝嘉讓和蔣茜茜分手的訊息傳遍了校園的每個角落。
沒人知道原因,可能是謝嘉讓犯了移情別戀的老毛病,也有可能是蔣茜茜被橫刀奪愛,反正俊男美女的世界裡每天都要上演分分合合的戲碼。
但是在謝嘉讓的生日會上,俞寅琳卻受到了邀請。
她那天獨自去赴宴,全場認識的除了主角壽星,就只有程昤。
氣氛高漲到一定程度時,大家玩起國王遊戲。
輸了的人必須去吻國王,俞寅琳慘敗,謝嘉讓手裡握著王牌,眾人起鬨叫好,就連程昤也吹起口哨,俞寅琳尷尬又羞怯,遲遲不肯行動。
有人激將說:“輸了就要輸得起,別掃大家的興!”
俞寅琳漲紅了臉,反倒是謝嘉讓笑眯眯地指責大家別欺負小師妹嘛。
然後他就大搖大擺地湊過來一低頭,頑劣又優雅地笑著說:“不好意思了啊.”
俞寅琳來不及反應,他的唇已經貼上來。
周圍是震天的嬉笑聲,等到漫長的吻結束後,謝嘉讓放開俞寅琳朝各位擺出勝利的手勢,再一轉頭,他不由愣了。
因為俞寅琳很沒骨氣地哭了。
她像是忍無可忍地捂住臉說:“我很喜歡你,一直都是……所以請你別這樣戲弄我,我真的感到非常無地自容,就算……就算是我這種人也會有自尊心!可你讓我很傷心,真的,你讓我失望透了.”
謝嘉讓的酒也醒了一半,四周也是靜得可怕,他是在那一刻才意識到活了二十年的自己,究竟有多麼的混蛋。
無錯書吧————————————她們都會說愛他。
像愛名牌包、名牌表、名牌車。
帶他出門逛街很有面子。
站在他身邊是一件倍感驕傲的事。
但是,他還是很空虛。
他感受不到自己是被愛著的,除了一身皮囊,他不知道她們愛著他的哪裡。
只有那一句“你讓我失望透了”令他緩不過神。
至今為止,從沒人對他這樣說過。
俞寅琳是第一個。
謝嘉讓覺得與其坐以待斃,不如主動去向俞寅琳道歉。
畢竟是他不對,可是他有點不敢見她。
多多少少,他擔心自己會被她冷眼相待。
然而敲開俞寅琳的寢室門,迎接他的卻是蔣茜茜。
好在他們兩個都是情場老手,不會因為分手再見而沉默相對。
“真稀奇,你來找俞寅琳的?”
蔣茜茜雙手環胸地說,“俞寅琳昨天回老家啦,她奶奶生病了,她趕回去照料.”
謝嘉讓哦了一聲,拿出手機眼也不抬地問道:“她手機號碼多少?”
蔣茜茜打量他一番,“不會吧,你來真的?”
根本不給謝嘉讓解釋機會,她徑直說下去:“我看趁早死了這條心吧你,謝嘉讓你和俞寅琳不是一個世界裡的人,別去招惹她.”
謝嘉讓笑笑說當然不是,最後死纏爛打有要來俞寅琳的電話號,他才露出真正嘴臉,冷漠地丟給將蔣茜茜一句:“少多管閒事.”
蔣茜茜便帶有一絲寬慰與嘲弄地笑道:“看吧,你就是這種人,假正經.”
謝嘉讓懶得理她,瀟灑地背過身去朝她揮手道別。
不過蔣茜茜有一點說的對,俞寅琳的確和他不同,不如說全身上下,沒一處相同。
忽略外貌不計,他自認不可能對她那樣的普通女生產生生理衝動。
可他卻鬼使神差地在寒假來臨之際坐上了去往俞寅琳老家的飛機。
在那樣冷的寒冬,他輾轉許久才找到她家,沒人應門,他又一路輾轉去了醫院。
是在醫院大門前,他和俞寅琳撞上面。
半個月沒見,她瘦了許多,下巴尖了,頭髮也長長的散在肩上。
謝嘉讓驚訝於的不是她外貌的改變,而是她憔悴的黑眼圈。
至於俞寅琳,她做夢也想不到會在自己老家看到謝嘉讓,所以囁嚅半天都沒說出句像樣的問候。
謝嘉讓也被她的緊張傳染了,不想讓她有心理負擔,便隨口撒謊說:“我和朋友來這邊旅行的,正巧聽說你老家在這裡。
可是怎麼會在醫院門口撞見你啊?你家誰病了嗎?”
這樣的假話明明很容易被拆穿,但沉浸在悲傷中的俞寅琳沒心思去察覺,她只是紅了眼眶,哇地一聲哭起來。
她奶奶病得很嚴重,再多的錢也救不好了。
俞寅琳說她並不是奶奶的親生孫女,她是她媽媽和別的人生下來的,然後才嫁給了她爸。
可是當年她媽媽丟下她不管,如今卻要把她接走。
“她現在在法國,嫁了個老外,開了幾家公司,她說她會給我奶奶最好的治療,但前提是我必須和她走.”
俞寅琳坐在醫院的長椅上對謝嘉讓說個不停,“她對我來說太陌生了,我沒有心理準備。
可我想要我奶奶有最好的治療,哪怕她就要離開我了,可她是我這輩子唯一的親人……”謝嘉讓就在一旁靜靜地聽著,聽到俞寅琳邊哭邊說:“沒有了奶奶,我什麼都沒有了,我會成為孤單一人,再也不會有人像她那樣愛我.”
你不是孤單一人。
他突然說。
俞寅琳只是抽噎著淚流滿面。
謝嘉讓很認真地對她承諾,“有我陪著你,俞寅琳,我會保護你的,你別傷心好嗎?”
俞寅琳哭得更加厲害,她搖頭拒絕:“我不需要廉價的同情.”
謝嘉讓的心很痛,他知道這種場合不太適合繼續說下去,只好落寞地扯扯嘴角。
寒假結束後,奶奶去世,俞寅琳辦理了休學手續。
她跟隨母親去往法國,聽說在那邊入住了全日制住宿大學。
她總說自己太普通,分明一點都不普通,因為,她在入學測試考上就拿到了第一名的成績。
當然,這些都是蔣茜茜告訴謝嘉讓的。
至始至終,俞寅琳也沒有回覆過謝嘉讓的任何一條簡訊。
謝嘉讓望著手機裡的俞寅琳,她站在埃菲爾鐵塔下,面容清瘦白皙,嘴角掛著一絲略顯憂愁的笑容。
這也是蔣茜茜偷偷把俞寅琳發給她的照片藍芽給謝嘉讓的。
時間在不知不覺中如溪水般流淌,潺潺響聲映照著回憶四壁,謝嘉讓在大四那一年提交了國外留學手續。
歡送會上很多學妹都痛哭流涕,有人提議玩國王遊戲,贏了的人可以獲得佟學長最後的一吻。
謝嘉讓失笑著擺手婉拒,他說不要了,他不想讓大洋另一端的那個人再次失望。
————————————————沒有人能想象得到謝嘉讓有多麼痛不欲生,當他來到法國的那一刻,當他首先奔赴著去見俞寅琳,當他看到她身邊站著另外一個男子,他感覺自己所做的一切都像是跳樑小醜。
儼然俞寅琳也絕不會料到謝嘉讓會來法國留學,並且,會主動來見她。
她無比震驚地望著站在校門口的他,感受到來來回回的都是停留在他身上的視線。
就連在異鄉,他也是極為出眾的黑眼睛男子。
“你也來這邊留學嗎?應該託茜茜告訴我一聲的,我好去機場接你.”
俞寅琳的眼睛睜得圓圓的,大概還沒有回過神來。
謝嘉讓的驕傲不允許自己洩露絲毫的多餘情感,只輕巧笑笑:“我也是聽茜茜說你讀這所,順路過來看看你。
對了,你還沒和我介紹你的男朋友呢.”
俞寅琳面露尷尬,趕忙轉頭介紹:“jansen,這是我在國內的學長,謝嘉讓.”
名為jansen的男子朝謝嘉讓伸出手:“你好,我叫jansen,香港來的交換生,很高興認識你.”
謝嘉讓回握他的手,點頭示意時,幾個金頭髮的女生朝這邊走來,笑眯眯地用法語說著:“jansen,又和鹿鹿黏在一起,你們真像老夫老妻!”
謝嘉讓看到俞寅琳和jansen一同回頭去應聲,相視而笑的模樣有著難以言喻的默契。
他突然覺得自己很丟臉,從以前到現在,他認為自己沒有攻不下的城池,卻料不到,俞寅琳這座城寧願閉關鎖國,也不肯為他開啟城門。
偶爾,俞寅琳也會邀請他到公寓裡吃晚餐,同在的自然還有jansen。
吃飯期間,謝嘉讓總會提起在國內的事情,譬如程昤也交了新的女朋友,又或者是蔣茜茜在和大四的某某學長談戀愛。
俞寅琳面帶微笑地聽著,但她總是會找新的話題和jansen聊起來,她說她不想讓jansen融不進局面。
謝嘉讓明白,她是要他別再提過去的事情了。
轉眼到了春節,華人區裡的中國人開始張燈結綵的迎接傳統習俗。
謝嘉讓問俞寅琳有什麼安排,俞寅琳說要和jansen一起跨年。
新年當天,謝嘉讓咳嗽不止地打電話給俞寅琳,“我感冒了,你能來看看我嗎?”
用這種小伎倆把她騙來簡直易如反掌,看到俞寅琳緊張兮兮地拎著餃子跑來他公寓時,謝嘉讓幼稚地認定她是在乎他的。
臨近午夜,窗外有煙花綻放,華美虛妄似點點星光,謝嘉讓點燃一支菸,還沒等抽上一口,俞寅琳就將其掐斷。
她把煮好的餃子放到桌子上,又數落他:“感冒了就不要抽菸.”
他失笑,坐到她身邊問:“你生氣了嗎?”
“我為什麼要生氣?”
“因為我騙你啊.”
俞寅琳不做聲,他就得寸進尺地又貼近她一點,湊在她耳畔說:“你其實也知道我沒有感冒,但你為什麼還是不顧一切地來到我這裡呢?”
你不要這樣。
她別開頭去,聲音隱隱顫抖。
他看著燈光在她的側臉上打照出暈黃的毛邊,不由心頭一震。
抬起手去觸碰她的臉頰,她嚇了一跳,終於轉過臉來,他順勢吻下去,幾秒過後,他耳邊響起“啪”的一聲。
是她打了他一記耳光。
“你別太過分了!”
她推開他,怒氣衝衝地喊著:“我說過不要戲弄我!我和你交往過的那些女生不一樣,我玩不起、也輸不起!求求你大發慈悲放過我!”
然後她委屈地抓過大衣,逃似的跑出了門外。
當謝嘉讓衝下樓將她追到時,她正一言不發地掉著眼淚。
他不停地道歉,又說你不要生我的氣,是我太得意了我不該試探你。
最後他將她整個人抱進懷裡,以一種極其低微的語氣說:“我不是想和你玩玩,我也沒有戲弄你。
俞寅琳,我大老遠的追你追到法國來,你難道就一點都不明白嗎?”
“我不敢明白.”
她拼了命地從他懷裡掙脫,“我現在已經習慣孤單一人了,你不要讓我出現不該有的期望!”
謝嘉讓猛地抓住她的肩膀,吼回去:“我兩年前就告訴過你,我會陪著你的,我會保護你,你也不要再和我裝傻了!”
俞寅琳不敢置信地看著他,可總歸是平靜下來。
在頭頂綻放煙花的那一瞬,他再度靠近她,她下意識地向後躲。
這次他不願嚇到她,只是將蜻蜓點水般的吻印在她額上。
十二點的鐘聲敲響,璀璨光輝落滿一地。
那天晚上,俞寅琳的手機始終處於關機狀態。
直到第二天一大早,她開機收到了來自jansen的簡訊:我們不要勉強在一起了,我知道,你愛的人不是我。
俞寅琳微微嘆口氣,一旁的謝嘉讓翻個身,搶過她的手機笑眯眯地說:“那當然了,你愛的分明是我.”
俞寅琳又羞又氣,抓起一個枕頭朝他砸去。
————————————天真的人,或許一直都是謝嘉讓。
從確定關係開始,謝嘉讓便深刻感受到他和俞寅琳的確不是一個世界裡的人。
在學校裡的時候,他對她而言是天上月,可一旦進入社會,他就會成為海底的河魚,匯聚不去她暢遊的大海。
那天是週末,聽聞俞寅琳交了新的男朋友,她母親就聲稱要招待小情侶。
地點定在市區最豪華的米其林星級餐廳,俞寅琳特意帶著謝嘉讓去選了一套像樣的阿瑪尼西裝,刷卡的時候依然是俞寅琳負責,聽到收銀小姐彙報出的數額,謝嘉讓首次感到了挫敗感。
而見到俞寅琳的母親,謝嘉讓更是不自在,尷尬地笑著問候:“阿姨好.”
作為在異鄉打拼出一番資產的女強人,俞寅琳母親坐在主位以一種戒備的目光審視著謝嘉讓,淡淡地對女兒說:“他比jansen要帥好幾百倍.”
俞寅琳不滿於母親提起jansen,可母親全然不理她的小情緒,只是說:“寅琳,去幫媽媽點瓶紅酒.”
就這樣把俞寅琳支開,謝嘉讓明白自己要遭受一對一的稽核會。
果不其然,俞寅琳母親開口便是:“你喜歡寅琳哪裡?”
不等他回答,俞寅琳母親就不留情面的繼續道:“不要和我說你們的感情有多麼堅不可摧,我看得出來,她愛你比你愛她要來得多.”
“阿姨……”“我不想扮演惡人,可我只是希望你心裡有個數。
日後走出校園,你能給她什麼呢?現在你風華正茂,圍繞在你身邊的女孩子會讓你覺得你無所不能。
但社會很現實,除了撒嬌,你根本沒辦法自力更生,更別提照顧寅琳了.”
接著,她一語擊潰謝嘉讓最後的自尊底線,“你忍心讓她和你一起面對迷茫又沒有目標的未來嗎?”
謝嘉讓啞口無言,如果只是“您放心,我一定會愛護她一輩子”這種空話,他自然會說。
然而那有什麼意義?就如同俞寅琳母親說的那樣,他給不了俞寅琳現在的生活。
與他而言,她才是不可能的。
在回去的路上,俞寅琳看到謝嘉讓狀態不好,擔心地問:“是不是我媽和你說什麼了?”
謝嘉讓笑笑,攬著她的肩膀搖頭,“別亂想,你媽什麼都沒說.”
“那你是在乎jansen的事嗎?”
她趕忙解釋說,“jansen是我媽生意夥伴的兒子,我和jansen之間並沒什麼.”
謝嘉讓吻了吻她的臉頰,“我只是有點害怕而已.”
“害怕?”
他望著她的眼睛,悵然所失道,“害怕你會離開我.”
她愣了愣,隨後幸福地微笑,“我不會的,我一輩子都會和你在一起.”
真的,有她這句,他已經足夠滿足。
然而她偏偏食言了,在她和他說分手的那天。
沒錯,三個星期後,俞寅琳向謝嘉讓提出了分手,原因是撞見了十分狗血又戲劇性的一幕。
那天的俞寅琳拿到了一筆獎學金,正興致沖沖地趕往謝嘉讓的公寓打算和他分享喜悅,沒想到開啟門的卻是一個陌生女子的臉孔。
“你是誰?”
那女子狐疑地打量著俞寅琳,試探性地問:“不會是謝瑩吧?”
俞寅琳找不到自己的聲音,忽然間,她聽到謝嘉讓在裡屋喊著:“是送外賣的來了嗎?”
那女子回頭喊著:“一個女人,好像來找你的……”等她再次回頭時,站在門前的俞寅琳已經不見了。
當天夜裡,俞寅琳魂不守舍地走在橋上。
都市中燈火輝煌,萬家歡樂,她卻心灰如死。
手機鈴聲響了不下十幾遍,好幾條簡訊傳來,她開啟看到謝嘉讓寫著:俞寅琳,你剛剛有來過嗎?她索性將手機關掉,又嫌棄不解恨,揚起手把電話扔下了大橋。
不怪他,怪不起他。
是她自己放鬆了戒備,她本就知道他是什麼樣的人,怪自己對他投入了全部真心。
所以她才會在徹夜無眠的隔日找到謝嘉讓,對他說:“我要分手.”
謝嘉讓彷彿沒有驚訝,只沉默了幾分鐘,然後點頭回答她:“好.”
俞寅琳怔住了。
謝嘉讓還是那副大男孩的青澀笑容,甚至是有些自責地說:“耽誤你這麼久,真是不好意思啊.”
“你知道麼?”
俞寅琳顫抖著音調,“你對我說過的最多的話,就是‘不好意思’.”
是嗎。
謝嘉讓低下頭,失落地又道,不好意思……——————————————那之後過去了一年又三個月,俞寅琳和謝嘉讓沒有再聯絡。
直到俞寅琳隨母親回國,她收到了蔣茜茜的婚貼。
金色請柬上,新郎竟然是程昤。
婚禮當天,程昤在臺上感慨功夫不負有心人,他苦心追求蔣茜茜五年之久終於修成正果。
臺下哭倒了一群同窗好友,大家不僅是因一對新人感動,也懷念起曾經年少的學生時代。
俞寅琳也微微紅了眼眶,當蔣茜茜和程昤敬酒敬到她這裡時,程昤笑嘻嘻地說著:“俞寅琳啊,當年我不懂事,你別見怪,要怪就怪謝嘉讓那混球去.”
提及謝嘉讓,俞寅琳面色微變,蔣茜茜也抱怨起來,“就是,你說那人,婚禮請柬都發給他了,說什麼也不來,跑去西藏做支教,搞不懂他在想什麼!俞寅琳,你可要好好管教他!”
看來大家並不知道她和謝嘉讓已經分手的事情,以至於程昤道出:“不過謝嘉讓就是死要面子活受罪,反正他今天沒在,俞寅琳我可得好好告訴你,他當初和我們家茜茜談戀愛,完全就是為了接近你.”
俞寅琳皺起眉。
蔣茜茜哈哈笑道:“可不是嘛,我還記得他在校醫院裡問我能不能幫他追俞寅琳,我那時還小,也迷戀過他,說只要他做我男朋友,我就幫他這個忙,他還真答應了.”
程昤也說,“打網球看電影都要拽著俞寅琳,一般人談戀愛會拉著電燈泡嗎?他就是不好意思開口,還總在寢室裡和我說俞寅琳這種女孩世間少有了。
好心替人還玫瑰花,好心送人去校醫院,太善良了,是個好女孩.”
俞寅琳的腦子裡亂糟糟的,心也突突跳起來,程昤又說,“別看謝嘉讓好像很花心,實際特別專情。
以前他有個初戀女友叫謝瑩,一直到高中畢業還對人家念念不忘。
對了俞寅琳,你見過他妹了沒?去年聖誕節前,他妹去法國看你們,他想把他妹介紹給你呢.”
俞寅琳終於捂住嘴,淚水滑落。
她究竟做了怎樣的傻事,她為什麼那樣不信任他,她想起那個陌生女子的臉,竟真的是與他有幾分相似的。
她也知道她母親對他的偏見,她回想起他當初那般輕易地同意分手,或許也是考慮到了未來。
而她那樣決絕地離開他,一定傷了他的心。
她明明深愛他,卻因為害怕被拋棄,而首先放開他的手。
簡直愚蠢,是天下最愚蠢的大傻瓜。
————————————後來,也就是現在的這一刻。
她就站在他的面前,在他身處的西藏,她看著他翻身躍馬而下,表情複雜的走向她,開口卻是啞了嗓子,“好久不見.”
她不知所措地遲疑了半晌,終究鼓足勇氣道,“我……我是來和你道歉的.”
為什麼?我當初誤會你了。
哦,你說分手的事情?我那天去找你,開門的是個很漂亮的女人……你以為我背叛你了?俞寅琳無言以對,只好用力點頭。
謝嘉讓微微嘆口氣,指了指剛剛騎馬走開的女子的背影,問她:“那你是不是也覺得我和她之間也有一腿?”
俞寅琳依然無言以對,再度用力點頭。
看吧,你從來都不信任我。
那是因為——俞寅琳脫口而出多年埋在心底的話,因為你對我來說是不可能的啊!你那麼得天獨厚,你不可能會愛我,你不可能會一直在我身邊,我害怕!所以……我是怕你離開我……謝嘉讓看著她,長久的沉默過去,他也坦言道,“你媽媽曾要我離開你,但是我沒有聽從。
只有在你提出和我分手的那天,我才選擇離開你。
不是為別的,而是我對你最後的愛惜,就是放開你的手,做任何讓你感到快樂的事.”
俞寅琳這一次卻是用力地搖頭,“我不想和你分開。
是我太膽小,是我不夠堅強,我向你認錯.”
“你是想讓我原諒你?”
謝嘉讓斷言道,“不可能的.”
俞寅琳失神地抬起頭。
卻見到謝嘉讓朝她張開手臂,釋然地微笑說,“因為,我從來沒有怪過你.”
如此一句,使得她破涕為笑。
腳下的積雪踩上去發出咯吱咯吱的響,俞寅琳幾乎是奮力地跑上前去,撲進了謝嘉讓的懷抱。
由於用力過猛,謝嘉讓腳底不穩,兩個人一同摔倒在地上。
周圍的小孩子們嘻嘻哈哈笑作一團,嘲笑佟老師羞羞羞。
謝嘉讓佯裝生氣的樣子更加可笑,俞寅琳緊緊地抱住他不肯撒手,馬兒在一旁嘶鳴,霞光從地平線上鋪蓋而來,沖淡了世間塵埃與孤獨。
春去冬來,茶花盛開,這是一場有關她的不可能,與他的太普通的故事。
索性他不是千堆雪,她也不是長街,即便日出到來,他們的相守也永不會瓦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