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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31 章 女人

「混沌綿石」。

據涅戈爾所說,混沌綿石是由“藍紋斑鱲”的胃囊里長期堆積的毒素沉積物形成的,這種怪物生活在深海區,喜歡啃食含有致命毒素和致幻成分的嘆息草,在嘆息草瘋長的時節,海面上經常漂浮著藍紋斑鱲藍灰色的扁平屍體,它們背鰭僵直,嘴唇大張,混沌的魚眼中仍殘留著癮君子在高潮時分突然斃命的那種意猶未盡的癲狂神情。

大約一千隻藍紋斑鱲胃囊中能提取3-5克的毒素沉積物,而至少要1000克毒素沉積物體,才能形成一塊混沌綿石。

要不是因為收集的過程太過麻煩,混沌綿石原本是比攝魂魔女的眼淚更適合作為致幻劑的原材料——至少涅戈爾是這麼認為的,因為這種神奇的結石擁有天然的擬態功能,當你將手放在它的表面時,只需要不斷在自已腦海中構築想要變幻的形象,混沌綿石就可以模擬變形成為你想要的任何物體。

凡恩從倉庫帶出來的混沌綿石重約1500克,它們粘結成青灰色的一團,表面佈滿了密密麻麻的孔洞,這些蓮蓬狀的孔洞中浸潤了來自沙茲星古老海域中的腥鹹海水,揣在手裡的感覺讓凡恩不禁想起了冬天把手伸進凱鑫飯店的廚房水槽去撈濾網裡的殘羹剩飯一樣的感覺:黏糊冰冷又令人噁心,而且——凡恩聞了聞手——那氣味黏在了面板上,久久揮之不去。

他看了看牆角的滴水蓮,閉上眼睛,想象著花盆的樣子。

(花盆,花盆,變成花盆……)

隨著腦海中花盆的形象不斷清晰完善,凡恩察覺到手裡的混沌綿石也在變化——它在收縮與膨脹,海水的氣息充斥著他的鼻腔,當他睜開眼睛時,手中已然捧著一個真正的白瓷花盆,盆中泥土芬芳,盆身繡著天青色的花紋。

凡恩端起花盆,仔細打量,混沌綿石的擬態效果渾然天成,不論是材質,手感都跟原物體一致,完全達到了以假亂真的效果。

接著,凡恩將花盆摔碎,幾分鐘之後,碎片們紛紛抖落身上虛幻的白瓷外殼,如蚯蚓般蠕動,聚攏,最終還原成混沌綿石的原本模樣。

“即便經過外力破壞也不會立刻復原,而是仍然保持著短時間的擬態效果。”

凡恩將混沌綿石的特性記下,他正要將石頭放回去時,腦海中突然湧出一個想法。

“等等,如果是這樣的話,那麼——”

他嚥了口唾沫,下意識將手放在胸口銀色圓盤的位置上,微微顫抖的指尖與砰砰作響的心臟保持在同一個緊張和期待的頻率上。

無需開啟圓盤觀看相片,凡恩只要閉上眼睛,腦海中就會自動浮現出他在無數個夜晚夢到過的父母的樣子。

(爸爸……媽媽……)

(拜託了,請變成他們)

闔眼後的凡恩無聲地祈禱,朦朧的晦暗中,他看到父親和母親的模樣於眼前浮現,兩人肩膀挨著肩膀,鬢間夾著白髮,眼角堆起皺紋,他們周身籠罩在一層天使般的明亮光暈中,眼裡關切的目光正從遙遠的世界彼端看過來,凡恩鼻子一酸,感到手中的混沌綿石變得溫和柔軟,跟年幼時自已的手被父母握在掌心裡的感覺一模一樣,傳入鼻腔中的氣味也不再是冰冷腥鹹的海水味,而是那個貧窮狹窄卻永遠保持著乾淨整潔,永遠散發出溫暖氣息的家的氣味。

良久,他睜開了眼睛。

眼前空空蕩蕩,白熾燈刺眼的光線晃得他眼睛生疼,晚風吹拂窗簾傳來輕輕的嗚咽聲,他手中的混沌綿石仍是之前的樣子,父母的形象也並沒有出現。

“好吧。”

凡恩頓了頓,露出一個苦澀的笑容,他緩緩抬起頭,出神地望著牆上晃動的鐘擺,許久後才發現指標已經落在傍晚8點45分的位置上了。

“該去見阿東了。”

……

當凡恩來到街上的時候,安思冬已經坐在馬車上,在此等候了有一會了。

“恩子,快上車。”

布簾掀開,安思冬坐在紅絲絨座位上朝凡恩招手。

“票我已經買好了,電影馬上開場。”

馬車帶他們來到了位於納什努克郊區的一家破落的電影院門前,自從那場令大半個世界流血的戰爭發生後,新電影的產量幾乎可以忽略不計,而怪物出現後影視等娛樂產業更是停滯不前,放映的都是多年以前和平時代的老片,平時來看電影的人寥寥無幾,其中多半是出於對過往時光的懷念,反倒是怪物們對電影這種新鮮玩意兒感興趣,人造皮革的黃座椅上三三兩兩坐著的都是頭戴面具的怪物們。

凡恩和安思冬找到自已的位置坐下,此時電影剛放過了片頭的廣告,幕布上投下一片寂靜的星空,隨著鏡頭下移,篝火的噼啪聲緩緩響起,湯姆·漢克斯低沉的聲音在空曠的影院中迴盪。

“Lorn some night.”

“Babbits bawlin',wind bitin' the bone.”

“Wind like this…full of voices.”

《雲圖》——這是電影院最近熱播的影片之一,為了迎合觀眾們對多線頭敘事,閃回拼貼和小說改編影視(儘管不少觀眾批評它把原著改的稀爛)的好奇,電影院將它迴圈放映多次,因為很多觀眾在看了三遍之後仍無法理清六個故事之間的聯絡。

“還記得不?”

黑暗中,安思冬微微側過身子,靠近凡恩說道:

“湯姆·漢克斯飾演的拳擊作家將評論員扔下樓之後,若無其事地點了杯龍舌蘭酒的那一幕。”

“湯姆·漢克斯的演技沒的說,演什麼像什麼。”

凡恩回答道:

“我印象最深的是一開始被綁在石柱上處以鞭刑的黑人奴隸。”

凡恩和安思冬以旁人無法察覺的聲音輕聲談論著,一如當年在孤兒院那座空氣中瀰漫著血腥泥土,草葉清香和橘子芬芳的後山第一次談論電影時的場景,只是兩人都能從對方的語氣中感到一種疏離感,那是一種客氣和提防的疏離,和下午酒吧包廂裡輕鬆玩鬧的氣氛截然不同。

凡恩幾乎可以斷定安思冬一定有什麼事情瞞著沒有告訴自已,但他至死也猜不到——自已的摯友是一個第一次見面就已暗下決心要將自已殘忍殺害的人。

唯有韃蒙·劦奧斯,唯有此刻徘徊在戒指的黑暗空間中,因感受到持戒者對凡恩強烈殺意而興奮不已的韃蒙·劦奧斯,正透過意念與安思冬交流,迫不及待地想要將主人的心意變成現實。

(主人,您發現了嗎?凡恩現在對你的態度有些奇怪,他很有可能已經發現您的計劃了,動手吧,別浪費最好的時機)

(我知道,這樣才好)

安思冬笑了笑。

(這樣才有“玩弄”的價值)

這時,電影中的時空已經轉場到了1936年的劍橋,同性戀天才作曲家羅伯特·費羅比舍(本.衛肖飾演)赤身裸體,和男友躺在酒店房間的床上,他背部的肌膚柔嫩光滑如同嬰兒,大提琴般優雅的腰線絲滑流暢,令人不禁聯想起安格爾的名畫——《大宮女》。

他們被急促的敲門聲驚醒,當羅伯特穿好褲子,指尖拈起男友的馬甲,在跳窗逃走前深情地在男友唇邊送上告別一吻時,安思冬突然轉過頭,身子探了過去,幽藍色的鋒利目光定定看著凡恩,幾乎是紮在了他的身上。

“凡恩。”

安思東突然問到:

“還記得我們剛認識那會,你對我說的那句話嗎?”

凡恩仔細想了一會,搖了搖頭。

“你當時說——見到我的第一眼,還以為我是個女孩子。”

凡恩恍然想起,下意識笑了笑:

“是啊,那是個誤會,我當時還怪不好意思的。”

“你的直覺是對的。”

昏暗的光線中,安思冬神情從未有過的嚴肅,眸子中閃爍著當初凡恩第一次出現時小鹿般的光彩:

“我是女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