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女人。”

認識多年的好友口中突然蹦出這句令人始料未及的話，凡恩一時間不知所措，他張了張嘴，沒有說話，內心比電影中的敘事線還要混亂。

見凡恩沒有任何回應，安思冬提高了語氣，再次說到:

“我是女人。”

這次凡恩完全聽明白了，但又完全不明白。

他定定地看著對方，在影院昏暗迷離的光線下，安思冬耀眼的紅髮和睫毛下深邃的眼睛令他一時恍惚，彷彿眼前真是一位美麗的女子。

（呸呸呸！）

這樣的想法令凡恩心中泛起一陣顫慄，他立刻將這荒唐的念頭從腦海中清空，變得警覺起來。

（我在想什麼呢？）

（首先，我都跟阿東相處這麼久了，他怎麼可能是女的？！）

（既然如此，他為什麼要跟我說這樣的話？難道……這句話有更深層次的意思？）

當凡恩對安思冬話語中的含義感到費解時，藏匿於戒指中的韃蒙·劦奧斯也同樣想不明白

但當它將安思冬之前說的話和凡恩當下遲疑動搖的態度結合起來後，心裡不禁湧起一陣興奮的寒意。

（原來是這樣……）

（我明白了，安思冬一定是在“玩弄”對方。）

之所以給出這個猜測，是因為它跟安思冬共事已久，曾多次見證過納什努克地牢中的那些可憐囚犯在臨終前受盡折磨的過程——通常情況下，安思冬並不會立刻殺死囚犯們，而是用充滿誘惑的謊言給予他們希望，用鼓勵的言語讓他們死去的心再次復甦，有時甚至會故意放跑囚犯，讓他們像老鼠一樣在錯綜複雜的迷宮中四處尋找出口。

而安思冬，則坐在地牢中唯一一扇沒有血字和指甲撓痕的門後，坐在那張代表監獄長身份的鑲有金邊，雕刻著茛苕葉和鬱金香紋路的鮮紅色高背椅上，手中託著紅酒杯，透過攝像頭的畫面前欣賞他們落入提前佈置好的陷阱時焦急哭喊的樣子，藍色的眼睛裡閃爍著貓科動物冷漠狡黠的光芒。

這就是安思冬，這就是安思冬最喜歡的貓捉耗子的遊戲。

在這個遊戲中，殺死獵物並不是最大的樂趣所在，玩弄才是。

因此，韃蒙.劦奧斯確信“我是女人”這句話一定有其特殊含義，證據就是凡恩在聽到這句話後，臉上浮現出了跟地牢囚犯那樣迷茫和疑惑中帶著一絲探尋的表情。

（人類語言，還真是博大精深啊，這麼一句看似平常的話居然隱藏著我不知道的含義）

韃蒙.劦奧斯暗自思忖:

（嗯……以後有機會，一定要過8級！）

當然，最讓韃蒙·劦奧斯深信不疑的一點是——它能完全感受到安思冬內心對凡恩綿綿不絕的殺意。

那份殺意是如此的強烈，濃郁且真實，就像山谷深處的濃霧般令人窒息，這份可怕的殺意令它不禁想起瘋子潘達·卡羅爾，想起那件被不死的詛咒所纏繞的陰森鎧甲和覆在勃艮第頭盔下那張漆黑如石油的恐怖面容。

“阿東。”

此時，凡恩深吸了一口氣，終於試探著做了個回答:

“那個……我是L？”

“……”

……

……

……

沉默。

幕布上瞬息變幻的光線在兩人沉默的雙眼中閃爍，凡恩看到安思冬翻了一下眼白。

此時，電影中的羅伯特已身處愛丁堡那座陰鬱城堡中的鋼琴前，為過氣的音樂巨匠維維安·埃爾斯彈奏他夢中的曲子——即後來令羅伯特吞槍自殺的《雲圖六重奏》的雛形。

凡恩並沒有注意到電影的劇情，也沒有注意到在自已耳邊流淌的優美旋律，在說出自已的回答後，因為安思冬依舊沒有回應，他的大腦一直處於空白的狀態。

（壞了，這麼嚴肅的場合，我是不是不應該開玩笑）

（早知道，剛才應該說‘我是電鋸人’的）

正當凡恩為剛才大意的回答後悔時，黑暗中突然傳來一陣窸窣的聲響。

安思冬行動了。

凡恩看到那隻戴有戒指的手伸到了椅後，似乎在掏什麼東西，他心裡一緊，也悄悄將處於安思冬視線外的手伸向褲子側邊的口袋——那裡頭裝著「悼亡者的假面」。

但很快，他便聞到一股氣味，這氣味濃郁芬芳，沁人心脾，彷彿突然間闖入這片凝滯空氣中的一道微風。

安思冬從身後拿出了一個透明塑膠袋薄膜，其中包裹著一支晚香玉。

薄膜褪去之後，只見晚香玉通身如雪，溫軟水靈，每一朵花瓣都伴隨著呼吸微微顫抖，在黑暗中看上去就像是用尚未飄落在地的雪花做成的一隻晶瑩潔白的鴿子。

安思冬輕嗅著晚香玉，繼續不緊不慢，一字一頓地說道:

“凡恩，我再說一次——我是女人。”

第三次聽到這句話的瞬間，凡恩心裡頭一個激靈。

他恍然大悟。

“我是女人”單獨來聽不過是一句平常卻令凡恩感到費解的話，他苦苦思索也未能找到答案，而晚香玉的出現無疑是往湖裡投入了一塊石子，平靜的回憶蕩起漣漪，真實的含義浮出水面，凡恩瞬間明晰了一切。

晚香玉，別名夜來香。

看到夜來香，凡恩腦海中立刻浮現出一部電影——《我愛夜來香》。

在這部電影中，大美人林青霞親授了一句暗號。

——“我是女人”。

當碰到有人說出這句暗號時，便代表對方是自已人，是可以無條件信任的同伴。

信任。

聯想到安思冬的脾氣秉性，凡恩明白了對方為何選擇這個暗號。

（阿東已經察覺到我對他產生了防備，他希望我無條件地相信他，把瘋靈交給他處理就好？）

想到這，凡恩腦海中閃爍出便利店老人的身影，想到了對方的警告。

但他搖了搖頭，把老人的影子從腦海中抹去。

猶豫片刻後，凡恩靠近安思冬，在對方耳邊同樣用暗號輕聲回應:

“咳咳……那個，我也是女人。”

（注:《我愛夜來香》中兩人接頭時互對暗號，都要用“我是女人”來回應，哪怕你是個男的。）

黑暗中，安思冬微不可察地點了點頭，嘴角露出一絲微笑。

“噗——！”

下一秒，凡恩感到腹部一熱，他低頭看去，一把突然出現的利刃狠狠刺入了他的腹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