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下午，涅戈爾離開柴達小鎮，開著改裝車行駛在數百公里外的塞靼村的土地上。

塞靼村位置偏僻，經濟落後，即使在怪物沒有出現之前也屬於人煙稀少的地區，很長一段路途都重複著單調的風景，視線裡偶爾閃過的幾棟房子早已破敗不堪，比起住所更像是剛出土的古物。

經過一個岔路口後，車子抵達了目的地。

涅戈爾從車上走了下來，它一抬頭便望見了立在眼前的一棟本地常見的土房，房頂用陶土瓦，房柱用杉木，房身用黃泥和灰磚砌成。

房子前門虛掩著，屋頂瓦片青苔累累，苔蘚上生長著一朵朵纖細的小花；門柱上蛛網絮結，遍佈白蟻和鑽木蜂留下的蛀痕瘡洞；石階和進門的路徑上堆著幾口破缸，缸中擠滿了半人多高的野草。

如此荒涼的景象，怎麼看也不像是有人居住的樣子。

但黑之灰留下的文字最終指向就在這裡，顯然，此處是被某種無形的禁桎隔絕了。

涅戈爾拿出顯隱藥水往巨大瞳孔內滴了一滴，再次看去的時候，它瞧見了門縫中透過的一抹紅光，一抹和外面這破敗蕭瑟，枯黃慘綠的世界毫不相融的，毒藥般鮮豔的紅光。

它深吸一口氣，推開門，視線頓時被紅色浸沒。

——一座血液流淌的，腥澀發臭的，由數不清的怪物屍體堆積而成的屍山，就矗立在涅戈爾面前。

肉瘤與觸手，砍斷的頭顱和扭曲的軀幹在屍山上層層堆積，密密麻麻的斷肢殘骸交叉環抱，血絲粘結的眼珠如草籽般從屍山上滾落，血液淹沒土地，滲入泥土，將底下的大地變成了一片淤軟烏黑的沼澤。

屍山腳下，分列著數百隻形狀各異的怪物，它們巨大的膨脹的軟綿的堅硬的身體都以屈服的姿態跪在地上，它們圓的扁的長條的外凸的內陷的眼睛都露出驚恐的目光，它們青的白的紅的黃的紫的目光都怯生生地看向屍山，看向位於屍山頂峰那位不祥的存在。

在那裡，站著一名人類男子。

男子渾身赤裸，長髮凌亂，從頭到腳都被鮮血浸染，此刻他正抓住身下的一頭怪物——這怪物長著碩大的魚頭和近似於人類的軀幹，青灰色的面板表面覆著一層光潤的油脂，上半身粉白的脂肪像一串串葡萄那樣累累垂下。

怪物的體型比男子大了至少三倍，此時卻被對方像逮住一隻幼犬似的壓在身下不敢動彈，它嘴裡哼哼唧唧，碗口大的眼睛朝男子投去哀求的目光。

但男子不予理會，只見他目露兇光，雙手抓住魚鰓後便開始活動身體，進行一種原始而粗暴的動作。

男子胸膛起伏，喘息間肺裡呼呼作響，在男子的動作下，怪物的悲鳴聲更加悽切，刺鼻的血腥空氣也變得如泥漿般粘稠。

在這粘稠的空氣中傳來陣陣聲響，聽上去就像是炮仗在淤泥裡啪啪炸開，只是在炸開的空氣中縈繞的不是火藥味，而是某種糟糕的氣味。

若是凡恩在場，他敏銳的嗅覺一定能辨別出此時從男子身上散發出的氣味——那是跟孤兒院院長夜間的懲罰那樣腥臭，渾濁，令人噁心和窒息的可怕氣味。

許久之後，男子發出一聲激烈的亢吼，他雙手死死鉗住怪物的魚眼珠子。

怪物顯然吃痛，它眼角淌出血淚，嚎叫聲越發悽慘，即便如此，它仍然不敢做出半點掙扎的舉動。

男子則越發興奮和暴怒，他臂膀箍的更緊，如鷹爪般銳利的十指劃破眼角，嵌入了眼球。

“嗚……嗚嗚嗚！”

在怪物痛苦的呻吟中，它眼睜睜看著自已的頭顱被越裹越緊，最終到達了一個臨界點。

“噗唧啪——！”

先是眼珠從過度擠壓而充血的面頰上爆出，隨後魚頭如氣球般轟然炸開。

剎那間，肉沫飛濺，血腥四溢，屍骸累累的血山又添上了一抹新鮮的紅。

“奤奤奤！！！——詷駃￡，嫃T M詷駃謇ｾ蛻ｰ！！！”

男子大聲喊叫著，從他嘴裡吐出來的是怪物的語言，他遍佈血汙的臉頰抖動，嘴角咧開露出驚悚的笑容，遠遠看去宛如一尊魔頭。

男子將怪物的屍體一丟，隨後腳踏屍山骸骨，朝山下瑟瑟發抖的怪物們走來。

當經過一個怪物身邊時——這怪物長著短頸隱龜那樣的頭顱，頭頂飄著幾撮稀稀落落的綠色水藻，脖子以下卻與人類無異——男子拍了拍龜怪的肩膀，露出一個輕蔑的微笑，他說到:

“KG:伱銠Po嚐起來稥ｦ甛甛◎。”

怪物聽後先是愣了愣，無神的雙眼中閃過一抹悲涼，但它馬上反應過來，露出一個比哭還難看的諂媚笑容。

“豕D3！う釼奙けとり緋氵N人まし宺嵬亣，XX子°唁！”

它以低頭哈腰的姿態回應著，卑躬屈膝到了極致。

周圍的怪物也小心翼翼地陪著笑，時不時用討好的語氣說上幾句嘰裡咕嚕的怪物話，而從男子舒展的表情，時不時的大笑來看，怪物們的奉承讓他十分受用。

就在此時，一個不和諧的聲音打破了現場的氣氛。

“……梅卡羅爾！”

站在遠處的涅戈爾開口了，從它喉間發出清晰的顫音，它使用的是人類的語言，它叫出的是曾被男子遺忘的屬於他的名字。

短暫的沉默後，所有怪物都發現了這個不速之客，所有五彩斑斕的目光都齊刷刷朝涅戈爾看去。

男子也朝涅戈爾瞥了一眼，起初的驚訝一閃而過後，從它眼中燃起了憤怒和殺意。

伴隨著男子微妙的表情變化，怪物群彷彿收到了無聲的旨意，一時間沉悶的低吼聲陣陣響起，宛如雷鳴，一頭鱷龜模樣的怪物更是怒吼著沖天而起，朝涅戈爾衝了過來。

“吼——！”

鱷龜怪瞬間閃到涅戈爾面前，它渾身遍佈鱗甲，帶有肉瘤的堅硬長尾一掃，涅戈爾的幾根觸手隨即應聲而斷。

“等等……梅卡羅爾！”

涅戈爾捂著傷口連連後退，它沒有選擇跟怪物交手，而是想跟男子交涉。

但對方似乎並不打算給它這個機會，在男子的示意下，轉眼間又是幾頭怪物閃出，將涅戈爾團團圍住。

隨後，男子抬起手臂，做出一個殺人的手勢。

怪物們動了。

幾道殘影閃過，涅戈爾倒在地上。

“呼……嗚……”

涅戈爾喘著粗氣，渾身傷痕累累，巨大瞳孔內滿是淤血，上千隻眼珠在混沌的眼球中驚恐地蠕動，它僅剩的觸手不到十根，且都呈現出萎靡乾癟的狀態。

男子一步步走到涅戈爾面前，居高臨下地看著它。

他染血的面孔上看不出五官，也看不到情緒，一雙鮮紅的眼睛逐漸變得漆黑，身上浮現出黑色的灰燼，不多時，空氣中傳來燒灼的氣息。

男子身上的灰燼焚燒起來，同時他張了張嘴，緩緩開口。

“莂淶無恙錒，黒尨。”

說話間他身上的火焰大漲，這陰森邪異的火焰令空氣扭曲，水汽蒸發，令所有怪物露出驚懼之色，火焰狂亂飄舞，彷彿要將一切吞沒。

“梅卡羅爾，我……”

奄奄一息的涅戈爾還想說什麼，男子已抬起手，燃燒著不祥之火的指尖懸停在它瞳孔前。

“Bi咀。”

男子咬著牙，一字一頓地說到:

“冣無尅丨！”

話音剛落，男子燃燒著的漆黑指尖已然伸出。

就在這生死危機的時刻，涅戈爾顫巍著舉起一根觸手，於是，男子的指尖停在空中。

“……”

他怔怔地看著，看著涅戈爾觸手的頂端，在那風乾魷魚須似的萎靡觸手上，掛著一張照片。

照片中，凡恩面帶微笑，半蹲在凱鑫飯店一片狼藉的餐桌前，而待在他旁邊的，是淚痕未乾，驚惶未定的，擁有世界上最美容顏的女子。

攝魂魔女——蕾梅黛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