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凡恩？！”

弟子的回應令涅戈爾喜出望外，它將觸手鑽入食道，循著聲音的源頭將凡恩從濡血之蟲烘熱粘稠的胃袋中撈了出來。

然而，當真正見到凡恩的那一刻，涅戈爾才發現他的狀況比自已預想中要糟糕的多。

凡恩腹部以下的身體已經被腐蝕大半，露出一大截森白的腿骨，血肉模糊的大腿處凝著鰾膠般的黃膿——那是濡血之蟲的胃液，仍附著在血肉上滋滋作響，不知饜足地腐蝕他的身體。

除此之外，凡恩的上半身也呈現出一片淒涼的光景，他胸口的一大塊肉被剮去，依稀可見胸膜下心臟的輪廓像兔子般驚恐的跳動；他的雙臂被利齒貫穿，流盡鮮血的面板呈現出中毒而死的屍體那樣不祥的青紫色。

“凡恩……！”

涅戈爾抱著弟子，淒涼的目光在它巨大的瞳孔中凝滯。

它做不了什麼，只能看著凡恩脆弱的胸腔隨著艱難的呼吸上下起伏，看著他眼底黯淡的生命之火以微弱的勢頭搖晃，幾近熄滅。

現在的凡恩已跟死了沒什麼兩樣，或者說，死了還更好受些。

“……師……”

凡恩掙扎著張開嘴，泛著泡沫的鮮血從他唇邊冒出，他忍受著令它痛不欲生的巨大苦痛，期待的目光落在涅戈爾的臉上。

“成……了嗎……？”

“——嗯！”

涅戈爾身子一哆嗦，顫抖著回應到:

“成了，成了！做的很好，不愧是我的弟子！”

“……好。”

凡恩血肉模糊的臉上堆出一個笑容，他感激地看了涅戈爾一眼，隨後用最後一絲力氣緩緩偏過頭，目光落在黑暗中，落在擺放著銀色圓盤的位置上。

他眼睛大睜著，再也不動了。

……

……

……

岑寂。

漫長的岑寂過後，黑暗中傳來涅戈爾無聲的嘆息，它佝僂著背，伏在凡恩胸口。

“媽的！”

涅戈爾怒喝一聲，踉蹌著站了起來，所有通紅的眼睛裡都流淌著憤怒的眼淚，它猛甩了自已幾記耳光，陷入了不可原諒的悔恨中。

“涅戈爾，你個廢物，一事無成！你真他媽該死啊！”

它反覆責問自已為什麼？為什麼早不喝晚不喝，偏偏在昨晚喝大了頭？

如果保持清醒，自已一定會提前檢查倉庫的狀況，如果提前檢查了倉庫，就會發現那個該死的人類，這樣的事又怎會發生？

凡恩因你而死。

這件事因你而失敗。

失敗。

就跟以前一樣，涅戈爾，又是一次徹徹底底的失敗啊。

過往的糟糕回憶適時浮現，在它面前毫不留情地數落著，挫敗感引發的憤怒湧上了涅戈爾心頭。

而伴隨著回憶出現的，還有某個涅戈爾無法忘卻的身影。

“……等等！”

涅戈爾猛然驚醒，噙滿淚水的眼睛在晦暗的光線下閃爍。

“還有辦法，要是他的話，一定可以……！”

時隔多年，涅戈爾仍記得清清楚楚，在當年那個改變了自已命運，甚至是改變了沙茲星上大部分怪物命運的重大實驗中，正是因為自已的失誤，導致了‘他’的誕生。

他是涅戈爾最糟糕的失敗，也是它心中最不忍面對的痛苦。

“媽的，我怕是瘋了。”

涅戈爾苦笑。

“竟然想找他幫忙……我是在自尋死路。”

它搖了搖頭，將這個荒唐的想法從自已腦海中甩走，但當它將凡恩的屍體抱起，目光不經意間落在他人偶般空洞的棕灰色眼珠上時，它看到了凡恩眼睛裡殘留著的希望的餘燼。

涅戈爾心虛地避過頭，但那目光彷彿生了根，在它面前揮之不去。

與此同時，涅戈爾內心深處響起了某個聲音，某個令它仇恨的聲音:

“涅戈爾，我愚蠢的弟弟啊。”

“無能，軟弱而失敗。”

“認命吧，你永遠比不上我萬分之一。”

“……”

“媽的。”

涅戈爾停了下來，站在原地，呼吸急促。

“媽的。”

它突然伸展觸手，隨後齊刷刷刺出，將凡恩薄弱的胸膛破開。

“媽的，媽的，媽的！”

觸手掰開肋骨，攪碎血肉，斬斷動脈，整個過程一氣呵成，最終將凡恩的心臟從身體裡完全分離出來。

涅戈爾將心臟舉至身前，它注視著這顆癱軟如泥的心臟，一千三百隻眼睛裡閃爍著瘋狂的勇氣和決心。

“還沒結束呢，它媽的！”

“——等著瞧吧！！！”

關押濡血之蟲房間的東南角有扇暗門，暗門用一種吸收光線的漆刷過，通體漆黑，彷彿與這個昏暗的房間融為一體。

門的另一端，連線著一個只有涅戈爾知道的秘密房間。

此刻，涅戈爾懷揣著凡恩的心臟來到門前。

“咔嚓。”

暗門開啟，裡頭的空間像棺材般極其狹窄僅能容納一人，房間內放著一個支架，支架上擺著一個黑色箱匣。

涅戈爾深吸一口氣，握住了嵌在黑匣子中央那枚冰涼的木頭按鈕，它輕輕扳動，按鈕傳來淒涼的呻吟。

隨後，盒蓋緩緩開啟。

箱匣開啟的一瞬間，嗆人的火藥味瞬間填滿了這個狹窄的房間。

隨後，濃郁的黑霧從盒子裡飄出，像一條無形之蛇在空中升騰盤旋，黑霧拂過涅戈爾冒著冷汗的觸手，拂過它因緊張而僵硬的臉，最後消散在空氣中。

盛放在盒中的，是一堆黑色的粉末，亦或者說是灰燼。

在那灰燼之中仍有更深的黑，更加濃郁，灼熱，彷彿是一團燃燒著的漆黑火種。

涅戈爾小心翼翼地將凡恩心臟放在黑色灰燼上，只見那些灰燼如同受到磁鐵吸引的磁粉般紛紛活動起來，它們沙沙作響，凝聚成型，均勻地將心臟包裹，在它表面覆上了一層漆黑的粉墨，不留罅隙。

而在灰燼的覆蓋下，凡恩的心臟竟開始緩慢的擴張，收縮起來，不一會兒便傳來了“噗通”，“噗通”的聲音。

死去的心臟，與軀體完全剝離的心臟，此刻竟重新開始了跳動。

“——呼。”

涅戈爾鬆了口氣，它知道“黑之灰”起效了。

儘管凡恩並未復活，但也暫時脫離了死亡的掌控。

當然，它也明白同時起效的還有自已和他重新建立起來的聯絡，這聯絡的紐帶早已透過黑霧滲入空氣，並透過它的呼吸滲透到身體裡的每一寸血肉中。

涅戈爾低頭看去，只見剩餘的黑之灰在凡恩的心臟旁邊重新聚集，凝成了一行數字:

78.006094，16.206878。

這是涅戈爾所在的精確位置——孔雀國希達瑞爾市安加拉邦柴達小鎮布袋街22號，一間隱蔽的倉庫中。

過了一會，灰燼再次浮動，變幻出一組新的數字。

75.472463，14.916383。

“好吧，也不算太遠。”

明白了他現在的所處的位置後，涅戈爾反倒是鬆了口氣，它取走心臟，蓋上盒子，做好了出發的準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