紀家老宅這樣的地方,他竟然也能神不知鬼不覺的混進來,不愧是當年的那個‘瘋子’。
“你就不怕老爺子發現你,將你大卸八塊?”
男人聲音淡淡的,“這些年我本就過得如同行屍走肉一般,死又有何懼?”
“這麼想死,怎麼就不乾脆一點去死?”
那邊沉默了片刻,聽見他說這樣的話也不惱,畢竟當年有些事情也鬧得很不愉快。
他能理解紀北延曾經的憤怒,也能理解他此刻的憤怒。
“你不要誤會什麼,我只是想看看她,看看你喜歡的女人到底是長什麼樣的?你媽媽最大的願望就是希望你這一生健康平安,以後有一個幸福的家庭,我沒有想傷害那個女人。”
“你沒想傷害她,可是你的出現,就是對她最大的傷害。”
男人聞言,垂下了眼。
他站在如墨一般的夜色裡,一動不動地。
失神的那一瞬間,他看見不遠處有一道單薄的身影,她拄著柺杖,在暗夜裡費勁的前行。
“我警告你,不要在她身上打主意。”
紀北延冷厲的提醒,讓男人後知後覺地回過神來。
向來不苟言笑的男人,唇邊也扯起一抹淺淡的笑意。
他覺得欣慰。
自已看著長大的孩子,如今真的站在了那個沒人敢隨意對他放肆的權威的位置上。
只是可惜,她看不到了。
如果那個時候,他們有這樣的權利保駕護航,她是不是就不會痛苦的結束自已的生命?
想起那個美麗高傲的女人,男人的心間總是能在一瞬間就疼的抽搐。
“不管姓寧的那姑娘於你來說,有著怎樣的位置,你最好都不要因為他而放棄你現在所擁有的一切,不然到時候……”
“我不需要你教我怎麼做事。”
“那你需要我怎麼做?需不需要我到她面前,告訴她,她媽媽的死,是她媽媽的自作自受?”
男人眼神若有所思地眺望著寧西離開的方向。
這會分明已經看不到他的身影了,可他還是一直盯著那。
“當初要是她乖乖地交出那幾份技術資料,就什麼事都沒有了,可她偏偏……那麼犟,一次又一次的站在我的對立面上。”
紀北延沒搭他的話,只是點燃了那根想點很久的煙,重重地抽了一口。
“`身為上霖集團的核心技術高管,她在上霖集團的位置太重要了,她也知道的太多了,如果她不能成為跟我們站在同一條線上的戰友,那就只能當敵人了。”
男人回憶起當時的一幕幕。
在那些權利的爭鬥中,不止一條兩條的人命夾雜其中,可是他對那個女人的印象卻是最為深刻的。
那個女人是老爺子好友的女兒。
也是被富養長大的玫瑰。
不過不同於一般玫瑰的嬌弱,那是一朵明豔向陽,有著極其旺盛生命力的玫瑰。
十八歲考入斯坦福大學,回國後,在上霖集團拿到了一份年薪百萬的offer。
短短几年的時間,便成為了上霖集團核心技術高管,帶領著團隊完成一個又一個重大專案的研發。
“那麼年輕有能力的一個人,真是可惜了。”
“她的求生欲也很強烈,死之前,一直在唸著她女兒的名字。”
無錯書吧他們將她傷害,又偽造成了抑鬱自殺的現場。
這樣一件事情本是應該鬧得滿城風雨的。
可當時,社會上卻沒有丁點風聲。
寧西母親的死,甚至成為了當時上霖集團一個不可言說的秘密。
這場骯髒不堪的內鬥,不能公之於眾。
否則,將會牽引出更多骯髒的秘密。
牽一髮而動全身。
就連老爺子到時候都沒有辦法全身而退。
那時候上霖集團的發展也遇到了阻礙,為了息事寧人,老爺子不得不將寧西母親的死亡,歸於風平浪靜。
於是,所有人都預設了寧西母親的死亡是因為工作和婚姻的壓力,而導致的抑鬱自殺。
寧西的外公外婆,也是有苦難言。
喪女的痛苦讓兩位老人家險些一蹶不振。
後來,寧西父親寧遠國在母親死後沒多久,就將小三娶進了門,外婆病倒,外公從上霖集團辭職,他們帶著寧西生活在一起。
寧西的童年一直籠罩在母親死亡的陰影中。
她花了好多年,才慢慢地走出來了一點點。
可是現在,她好像又被重新打回了那不見底的深淵裡。
紀北延聽著那些話,抓著手機的五指,不斷地攥緊。
手背上青筋一點一點的噴張暴起。
可男人說起這些事情來,雲淡風輕,“這件事你當年並不知情,你也沒有參與這個計劃,如果她是因為這件事情而跟你鬧掰,那我大可以幫你去解釋。”
解釋?
他把能說的都已經跟他說了。
可是,這又能掩蓋什麼呢?
紀北延沒搭他的那些話,只是話鋒一轉再一次質問:“你到底回來做什麼?”
當年,這個男人與自已母親的事情東窗事發後,老爺子勃然大怒,那種被背叛的憤怒險些讓老爺子不管不顧地將人除之而後快。
可當時為了奪權蓄謀多年的男人,怎麼會輕易地就被人拿捏?
男人手裡不僅攥著公司的一些核心機密,而且還抓著一件能讓老爺子身敗名裂的籌碼。
他拿著那些機密和籌碼與老爺子談判,讓老爺子放他們離開,從此一刀兩斷。
老爺子權衡利弊之下,咬碎牙關答應了他 。
可是期待已久的幸福並沒有到來。
紀北延的母親臨走前,見了老爺子一面,而後……在那個晚上攝入過量的安眠藥死亡。
他不知道她跟老爺子說了什麼。
她只留下了一封遺書。
遺書裡,她表達自已的死亡,與任何人都沒有關係。
她死後一年,紀北延回到紀家認祖歸宗。
而他 ,則遠赴國外,十幾年都沒有回來過。
直到今年。
這麼多年,看似風平浪靜。
他安穩地活在了這個世界上。
而紀北延也回到了紀家,一步步地走到如今這個高位。
這一切,全部都是她犧牲自已而換來的。
“我回來,並不是想將一切攪得天翻地覆,只是霖洲是我的故鄉,在這裡,有很多我跟你母親之間的美好回憶,在國外的那些年,我每一天都在想著這裡,我只是回來看看而已,馬上就是你母親的忌日了,我也想去她墓地看看她,陪陪她,僅此而已。”
男人聲音聽上去很平常低調,似乎一點都找不出當年的影子。
當年,為了能跟紀北延的母親在一起,他可沒偏執發瘋地去幹一些瘋狂的事。
紀北延都懶得跟他兜兜繞繞,直接開口:“我再問你一遍,你為什麼要跟蹤她?”
“我說了,你不要誤會什麼,我跟蹤她並沒有想傷害她,我只是想看看你喜歡的女孩長什麼樣子。”
紀北延收斂了所有的額情緒,連帶著那雙冷冽的眼眸,似乎也平和了下來。
“你現在已經看到了。”
“看到了。”
其實,早就看到了。
雖然那兩次出現在寧西的公寓門口,沒有正面與她撞見,但事實上,寧西很長一段時間,都處在他的視線中。
他站在寧西看不見的地方,一直在盯著她看。
寧西可能還沒意識到曾經有一段時間走在路上,她的背後,一直有一雙眼睛盯著。
“既然我出現在她的面前,對你造成了困擾,那我跟你保證,我以後不會再出現在他的面前。”
紀北延:“你以後的確沒有機會再出現在她的面前了。但在此之前,你要為你出現在她的眼前,付出代價。”
沒等男人回應,紀北延便已經將電話結束通話。
男人盯著暗下去的手機螢幕,眉心不留痕跡地皺了下。
而這一邊,剛結束通話電話的紀北延又接到了阿耀的彙報。
“紀總,寧小姐已經回她公寓那邊了,我派了人一路跟著。”
“不要讓她發現。”
“我知道得。”
紀北延這會心煩意亂極了,很快,他就走出了房間,去到了老宅的主院,找到了深夜還在茶室喝茶的老爺子。
他徑直拉了一把椅子,在老爺子對面坐了下來。
老爺子見他過來,很意外,一邊給他倒了一杯熱茶,一邊問他。
“西西呢?這麼晚了,你也不陪陪她?”
“她走了。”
“走了?”老爺子泡茶的手一僵,原本平和的面色也一下沉了下來,“你惹她生氣了?”
紀北延端起那杯茶,放在手中,輕輕地的晃了晃。
他看著茶杯中水圈盪漾,嘲弄地扯了下嘴角,“何止惹生氣?“
她頭也不迴轉身的那一瞬,讓紀北延生出那樣一種錯覺,彷彿這輩子他都抓不住她了。
“她知道她媽媽的事了。”
紀北延話音一落,只聽見啪嗒一聲響,老爺子手裡抓著的蓋碗掉在了地上,碎裂一地,杯中的茶水滾燙,濺在了他的腳邊,他卻毫無察覺。
“她……她怎麼會知道?”
大抵是因為心虛和愧疚,老爺子說這話時,聲音略微帶著顫意。
事實上,他心裡其實也有數,他知道,寧西遲早有一天會知道這一切的。
可當這一天真的到來時,他卻有種被套上枷鎖,無法承受的束縛。
老爺子抬眸看著紀北延,眉心深攏,“是你告訴她的?”
紀家的確有瞞天過海的能力。
背後的真相,已經掩藏了這麼多年,如果不是紀北延與寧西坦誠,或許她還會被一直矇在鼓裡。
“你為什麼要告訴她?我的意思是……你告訴她,你就不怕毀了你跟她的關係嗎?”
“我怕。”紀北延倒是回答的乾脆利落。
可他更怕小姑娘看著他時,那雙單純又信任的眼睛。
紀北延心裡一直藏著與她有關的這個秘密。
像是在心裡藏了一把刀。
刀尖對準著他的心尖。
老爺子張了張唇,欲言又止。
他深吸一口氣,閉上眼。
老爺子這一生經歷的實在是太多了。
到了晚年,他一心只想著安度,可沒想到,最後那些被他壓下的陳年舊事還是反噬到了他的身上。
“是我對不起西西一家啊。”
這麼多年來,他拼命地對寧西好,想要彌補那些歉意,可做的再多,也沒有辦法抹平紀家和上霖集團帶給她的那些傷害。
“她知道這些了,那她一定會恨透紀家,恨死我這個老頭子了吧?”紀老爺子唉聲嘆氣著,像是在自言自語,又像是在跟紀北延說。
“你一定要跟西西說清楚,這件事你當年是不知情的,是那個逆子從中作梗,才會釀出那樣的悲劇!”
一提起那個‘養子’,老爺子眼神一下變得凌厲,宛若要將人撕碎。
知曉真相的人,都覺得紀北延與當年那場事故無關,可是紀北延自已心裡明白,在寧西那,他一樣是那一個要被連坐的罪人。
他脫不了關係的。
這一段時間,竭力地粉飾太平,是他的最後的掙扎。
紀北延一邊想著,一邊徐徐喝下手中的那一杯茶,又苦又澀,沒有回甘的甜味。
老爺子看著紀北延面無波瀾的模樣,一時之間,如鯁在喉。
他有很多話想說,可到最後,說出口的卻也只有那麼一句。
\"阿延,你恨我嗎?“
紀北延這是第一次聽見老爺子問這種話。
可紀北延毫無詫異,只是平靜地看了一眼老爺子。
說沒恨過太假,說恨透了,倒也太過。
其實,說實在的,紀北延活到現在,沒成一個精神分裂都是好的。
從小,他便被籠罩在一個畸形的家庭環境裡。
他的母親雖然會為他虔誠跪拜,去求一串平安的佛珠,可是也曾因為他是紀老爺子的種,而對他厭惡,冷暴力。
在她身患抑鬱,情緒不穩定的那些年月裡,她時而愛他,時而憎他。
他就像是一條小狗。
她開心的時候會來摸摸他的頭,不開心的時候,則會被一腳踹開。
而紀老爺子,便是導致這一切的罪魁禍首。
所以,他因此恨上紀老爺子,不也是理所當然的事?
可是紀北延也得承認,這個男人在後來的這些年,也努力盡到了一個做父親的責任。
從他認祖歸宗的那一刻起,他便公平公正的一視同仁,給了他尊重。
到最後,甚至能不顧一切反對的將紀家和上霖集團的話事權交到他手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