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沒有回答,也無話可答。
千算萬算,千防萬防,我終是又一次敗給了新月。
又一次被她算計,又一次被她牽著鼻子走,又一次踏入她為我精心設計的陷阱裡。
胸中生出岩石一般沉重又冰冷的東西,緩緩沉積在心底,讓我沮喪又懊惱。
我的敵人,太過精明,太過狠毒,也太過強大了。
身為皇后時,我尚且受她矇騙,被她玩弄於股掌之間。
而現在,我只是一個無權無勢的小宮女,拿什麼與新月、與言貴妃、與太后抗衡?
別說報仇了,步步維艱的我,一不留神就會丟了性命。
就如此時此刻。
見我啞然不語,言貴妃氣定神閒地問道:“本宮再問你,昨晚你在哪兒?都做什麼了?和誰在一起?若是你有證人,證明你昨晚一直在藕香榭,沒有出過門,那麼一樣可以證明木棉的死與你無關,本宮自會放你回去,還你清白。”
言貴妃的話,讓我渾身僵了一下,繼而像是溺水者垂死掙扎時,突然摸到身旁飄過來一塊門板。
對啊,昨晚我和蕭錦年在一起,泛舟湖面,又假裝冷星若還魂,直到疲憊至極在船上睡著。
蕭錦年完全可以證明,我根本沒去過膳食院,更不可能謀害木棉。
然而,短暫的興奮之後,我心頭喜悅的火苗很快又被一盆冷水澆滅了。
我驟然想起來,昨晚臨分別時,蕭錦年特意囑咐我,不許向任何人透露我和他的行蹤。
換而言之,昨天夜裡我和他之間發生的一切,天知地知我知他知,不能告訴第三人。
事關生死,情急之下,我自然可以不管不顧地違抗蕭錦年的命令,把實情說出來,讓言貴妃知道,昨晚我一直和蕭錦年在一起。
可是,言貴妃肯定要找蕭錦年確認的。
若是蕭錦年為了帝王的面子,亦或在惱羞成怒之下,怪我不守信用,拒不承認呢?
那我豈不是要罪加一等,死無葬身之地了?
一番斟酌之下,我痛苦地決定,緘口不言。
既然答應了蕭錦年保守秘密,那不管發生什麼,我都只能信守承諾。
這邊,言貴妃得意地瞥了我一眼,語氣篤定道:“既然你不肯說出你昨晚的去向,那本宮就找人幫你說吧……來人,帶進來!”
話音剛落,只見幾個內監簇擁著一對年輕的男女,從偏門入內。
我定睛一看,那男子正是昨天半夜我在湖邊遇到的、同我說過話的侍衛。
女的,則是藕香榭伺候茶水的小宮女杜鵑。
昨晚覺得不對勁的地方,這會兒終於迎刃而解。
這侍衛根本不是高遠的什麼故交,他之所以守在湖邊,也是新月她們提前安排好的。
還有杜鵑。在我回到藕香榭後,她剛好從迴廊下的柱子後面閃身出來,也並非起夜剛好遇到我。
都是為了證明昨晚我沒有在藕香榭,且夜半方歸。
我突然想到,新月繞了這麼大的圈子,做了如此精密的安排,就是要坐實我殺人的罪名。
可她如此周祥,定然派了人暗中監視我,又怎麼會不知道昨晚我和蕭錦年在一起呢?
難道……真如新月所說,她們和蕭錦年是同謀?
難道蕭錦年昨晚把我帶到偏僻的湖畔另一端,在杳無人跡的荷花叢中泛舟,也是整個計劃的一部分?
我很快就搖頭否決了自已的這番推斷,不可能,蕭錦年身為帝王,他如果想讓我死,自有一千個一萬個名正言順的理由,沒必要用這樣陰險無聊的手段。
那侍衛被帶過來,沒等言貴妃發問,便邀功一般,迫不及待道:“稟貴妃娘娘,昨晚四更時分,卑職看到喜桃姑娘從湖畔的小徑過來,行色匆匆,卑職攔住她,問她為什麼這麼晚還在外面,她說自已晚上睡不著,所以出來散散步。”
杜鵑也立刻接腔:“貴妃娘娘,喜桃姐姐在撒謊,她根本不是睡不著出去散步……昨日天剛剛擦黑,喜桃姐姐就離開藕香榭,一直到四更過後才從外面回來。奴婢起夜的時候撞見她,她躡手躡腳地走上回廊,看上去鬼鬼祟祟神色驚慌……”
言貴妃含了一縷塵埃落定的笑容,緩緩道:“這麼說,喜桃昨天晚上早早便潛伏在膳食院附近,待到夜深人靜,所有人都睡下後,偷偷摸到木棉住的小柴房,用枕頭悶死了熟睡中的木棉,而後倉皇而逃,經由湖邊的小徑回到藕香榭……”
饒是知道自已今天難逃一劫,但我還是被言貴妃給激怒了,忍不住打斷她:“昨晚四更時分,奴婢只是繞著湖畔回藕香榭,根本沒去過膳食院。
向來斷案,講究人證物證俱全,貴妃娘娘憑藉幾句模稜兩可的言辭,就斷定奴婢是兇手,豈不是草菅人命?
試問昨晚誰看見奴婢潛進膳食院,案發現場又可曾留下什麼線索,證實與奴婢有關?”
言貴妃語塞了一下,很快就強詞奪理道:“本宮只是根據已有的證據在分析推斷,是你說不出自已的去向,難道昨晚你一直在湖邊散步?”
那侍衛立刻跳出來,言之鑿鑿道:“貴妃娘娘,卑職昨晚二更之後,一直在湖畔巡邏,並沒有見到喜桃姑娘的影子……”
被逼到這個份兒上,我只能語焉不詳地說:“昨晚二更之後,奴婢在湖上划船,誤入藕花深處,不覺睡著了,睡醒後才回的藕香榭。”
言貴妃笑得一臉諷刺:“乘夜泛舟?喜桃姑娘還挺有閒情逸致的,大半夜跑到湖上去划船,倒是個好去處……只是,誰能證明你說的是真的?”
“朕能證明,朕能證明她說的句句屬實!”
一股洶湧的激流在我心頭盪漾,即使我不抬頭,也知道是誰來了。
天底下,除了蕭錦年,還有誰自稱“朕”。
高大的身影,挾裹著一陣涼風,大踏步走了過來。
眾人俱是一驚,言貴妃帶頭,在場的人均跪倒在地,高呼:“皇上萬安!”
蕭錦年沒有看我,而是面無表情地對言貴妃道:“昨晚二更時分,朕在湖邊遇到散步的喜桃,就帶她一起,從問月亭附近的平臺登船,泛舟湖面。
後來,喜桃在船上睡著了,朕等她醒來之後,約莫四更左右,帶她返回岸邊。朕親眼看著她往藕香榭的方向走,既然這宮女說喜桃是在四更後看見喜桃回去的,那就說明木棉的死跟喜桃無關。”
言貴妃變了臉色,囁嚅道:“皇上……皇上昨晚怎麼會和喜桃姑娘在一起?”
蕭錦年笑了一下,語氣冷冽:“朕與自已心儀的女子泛舟賞荷,有何不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