靜寂的深夜，我和蕭錦年，就這麼沉默地、一前一後地向前走著。

腳步聲既迷茫又沉重，有點像我們此刻的心情。

繞著湖畔的小徑走了一段距離後，蕭錦年突然回頭問我：“喜桃，你真的不知道今晚發生了什麼嗎？”

我坦然地與他對視，坦然地回答：“當然知道，奴婢來湖邊散步，偶遇皇上，皇上帶奴婢泛舟湖上，奴婢不小心睡著了……難道還有旁的事嗎？”

他搖搖頭，聲音生硬地對我說：“沒有，朕要走了，你也回去歇著吧！”

蕭錦年住在行宮東南的臨華殿，而我和峻兒櫻兒住的地方，則在西北的藕香榭，是剛好相反的方向。

我剛往前走了幾步，蕭錦年又叫住我，用命令的口氣道：“今晚，沒有人知道朕出來……你和朕在一起的事，不要說出去，也不要讓任何人知道！”

我一愣，旋即明白蕭錦年的意思。

這些年，蕭錦年留給所有人的印象，是身為君王卻不貪圖女色的，是佳麗三千然深情且專一的。

眾所周知，皇后冷星若薨逝後的這半年，蕭錦年沒有召見過任何一個嬪妃侍寢，更沒有在哪個嬪妃的宮裡留宿過。

聽說太后因為此事很是著急，暗示沒用，又找蕭錦年開誠佈公地談過，還表示如果後宮沒有可心的人，可以再選些新人進宮。

蕭錦年都拒絕了。

就連朝堂之上，都有很多傳言，有的說帝后情深，皇后不在了，蕭錦年心如止水；也有的說邊境不穩，蕭錦年憂心國事，故而清心寡慾。

所以，這樣的蕭錦年，若是被傳出去深夜與宮女同遊，共乘一舟，將會帶來一場軒然大波。

想到這兒，我躬身施禮，畢恭畢敬道：“奴婢明白皇上的意思，奴婢遵命！”

蕭錦年定定地看著我，囈語般道：“朕這也是為了你好！”

我情不自禁笑了一下，沒錯，蕭錦年讓我隱瞞，也確實是為了我好。

要是讓太后和言貴妃新月等人知道蕭錦年今晚的舉動，震驚之餘，不一定要怎麼對我呢。

我垂眉低首，用感激的語氣道：“奴婢多謝皇上體恤！”

蕭錦年沒再說什麼，對我微微頷首，而後，便疾步朝著東南方向的臨華殿而去。

目送著蕭錦年遠去的背影，我也再次轉身，準備回藕香榭。

已經快四更了，夜風夾雜著氤氳的水汽，帶來絲絲涼意。

在這樣寂靜的深夜踽踽獨行，心情空茫又落寞。

再回想起今晚發生的一切，更有一種夢境般的不真實之感。

因為對行宮不甚熟悉，我依舊原路返回，繞著湖邊的小徑緩步慢行。

走至新月和木棉兩次密談的假山附近時，我的身後，忽地傳來一個男子的聲音：“站住！”

我嚇了一跳，倏然轉身，只見兩個人影迅速朝我逼來。

其中的一個，嘴裡喝問道：“大半夜了，鬼鬼祟祟的做什麼？”

待到人影走近，我認出是兩個巡夜的侍衛。

遂鬆了口氣，不慌不忙道：“睡不著，來湖邊散散步……兩位侍衛大哥這麼晚還在巡邏，辛苦了！”

那兩個侍衛打量著我，剛剛說話的那個，迅速換了一張臉，堆起笑容，殷勤而親熱地說道：“我道是誰呢……敢情是喜桃姑娘啊，打擾了打擾了！”

我的心沉了一下，脫口問道：“你怎麼認得我？”

那侍衛略一沉吟，語速飛快地解釋道：“喜桃姑娘是皇上欽封的春熙宮掌事宮女，負責照看大皇子和長公主的，宮裡誰人不知？何況，我和高侍衛是故交，來行宮之前，高侍衛特意交代，讓我多多照看喜桃姑娘……往後喜桃姑娘有什麼需要幫忙的，儘管吩咐就是！”

高侍衛？我怔了一下，很快明白過來，他說的是高遠。

我忍不住有些詫異，這侍衛給我的感覺，趨炎附勢虛頭巴腦油嘴滑舌的，怎麼會是高遠的故交？明顯不是一路人啊。

當然，我也只是在心裡嘀咕了一下，臉上並沒有露出分毫。

見那兩個侍衛還站在原地，我語氣平和道：“多謝……兩位大哥快去忙吧，我這就回藕香榭了！”

我沒有走正門，而是從藕香榭後面的角門進去了。

一片靜寂中，我悄無聲息地穿過庭院，不想驚動到任何人。

誰知，剛走到迴廊上，柱子後面突然閃出一個人影，驚呼道：“喜桃姐姐，你去哪兒了？怎麼才回來？”

是伺候茶水的小宮女杜鵑。我頓住腳步，反問她道：“今晚不是你值夜，這麼晚了，你怎麼還沒睡？”

她笑吟吟地說道：“奴婢起夜呢，走到這兒，聽見一陣腳步聲，還以為大半夜的誰偷偷潛進來了，沒想到是喜桃姐姐……姐姐今晚一直沒回來，公主睡前還鬧了一陣子，非要等著姐姐呢……”

我不想聽杜鵑的囉嗦，命令道：“回去睡吧，我看看公主去！”

杜鵑應著，匆匆離去。

我往前走了兩步，突然意識到什麼。

杜鵑說她起夜，可她明明衣冠整齊，沒有半分睡意惺忪的模樣，更像是一直沒睡在等著我。

我轉過身，正看見杜鵑的身影已經過了迴廊的轉角。

夜深了，我也懶得再上前追問，便徑直去西邊的院子看櫻兒。

見她睡得正香，我躡手躡腳地退出，回到我的住處。

倒在床榻上，明明又累又乏，心裡卻像是缺了什麼似的，總覺得不安穩。

那個巡邏的侍衛，和這個大半夜不睡的小宮女，好像有些不對勁。

但他們也只是攔住我，和我說了幾句話，並沒有什麼太過異常的舉動。

到底哪裡不對勁？我極力思索，腦子裡又是一團亂麻。

直到臨近五更時，我才終於迷迷糊糊地進入了夢鄉。

我是被一陣急促地敲門聲驚醒的。

睜開眼，窗紙剛透出些微的亮光，心裡禁不住一陣恍惚。

敲門聲還在繼續，我坐起身，正要發問，門外，傳來一個宮女驚慌失措的聲音：“喜桃姐姐，喜桃姐姐，快醒醒……”

我的睡意盡消，急忙披衣起床。

快步走到門口處，一把拉開門，那宮女險些一頭撲進來。

我蹙眉問道：“一大早大呼小叫做什麼？”

小宮女氣喘吁吁，滿臉驚恐地說：“喜桃姐姐，快，言貴妃讓您即刻到膳食院去……”

言貴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