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這時,蕭錦年垂下頭,長長地嘆息了一聲。
我悄悄揩乾淚水,回過身,語氣艱澀地問他:“皇上為什麼帶奴婢來這兒?”
他笑了一下,低低地說:“朕也不知道,鬼使神差吧……剛剛在湖邊看見你,突然就想起了過去,就想帶你來這兒。”
他定了定神,反問我道:“你還沒回答朕呢,這麼晚了,你一個人在湖邊做什麼?”
我呆呆地看著蕭錦年,今晚發生的一切,再一次在我腦海中重現。
我該怎麼回答他?實話實說?還是編個理由,隨口敷衍幾句?
我很想實話實說,很想問問他,新月說的到底是不是真的,他是不是謀害我的元兇,他為什麼不查清真相,為什麼不替冷星若伸冤……
可是,此刻的我,只是一個小小的宮女。而蕭錦年,卻是高高在上的帝王。
我們的身份地位有著雲泥之別,我沒有資格也沒有膽量,去質問他?
看著蕭錦年深陷回憶的模樣,一個念頭,電光石火般,在我心裡閃現。
何不趁此機會,在只有我和蕭錦年獨處的時候,再一次做回冷星若。
喜桃沒有資格問的問題,冷星若可以;喜桃不敢說的話,冷星若也可以。
冷星若是蕭錦年已經亡故的妻子,她無所畏懼。
雖然知道這麼做很危險,很容易引起蕭錦年的疑心,但我還是在審視他片刻後,突然瞪圓眼睛,然後,渾身顫抖著,從胸腔裡發出類似哭聲的嗚咽:“夫君,你既如此思念我,為何不為我報仇?”
說著,我猛地拔下發簪。
瀑布般的長髮,瞬間披散開來。
十幾年前的那個晚上,睏意襲來時,我靠在蕭錦年的胸前,他悄悄取下我的髮簪和步搖,任由我長髮披垂。
睡意朦朧之時,我曾聽見他在我耳邊悄聲讚歎:“清水出芙蓉,天然去雕飾……”
所以,我的這個舉動,會讓蕭錦年相信,此刻,我就是冷星若。
果然,蕭錦年怔住了,繼而,臉上露出又驚又喜的表情,他一把攥緊我的手,一迭聲問道:“星兒,真的是你?真的是你回來了?我就知道,你一定會記得這個地方的……”
我甩開他的手,逼視著他,用冷星若的語氣,再一次追問道:“告訴我,已經過去這麼久了,你知不知道誰是兇手?”
蕭錦年移開目光,躲避了我的注視,沉默不語。
沒有回答已經是一種回答。我的心裡,不知是一下子被掏空了還是被什麼東西生硬地塞滿了,我哽咽著,再一次問道:“你都知道……對嗎?”
死一般的沉寂。
好大一會兒,我終於聽到蕭錦年用低沉的聲音,緩緩答道:“是的,我已經知道了!”
他突然側身過來,把我抱進懷裡。
久違的擁抱,久違的溫暖。但我沒有貪戀他的柔情,而是奮力掙脫開,冷笑著說:“你知道兇手是誰,可你卻毫無作為!”
他凝望著我,眼睛裡瀰漫著濃重的哀傷和無奈:“星兒,我需要時間。事情並不像你想象得那麼簡單,我還在查……你相信我,我不會讓你白白冤死的,我會讓那些害你的人,都付出慘重的代價……”
他頓了一下,咬牙切齒道:“奪走我心愛之人的性命,害你整整十年生不如死,我怎麼會輕饒!”
我哽住了,我沒有再問新月說的話是真是假,也沒有再問他是不是兇手。
面對這樣的蕭錦年,即便是冷星若,也問不出口。
我做出虛脫的樣子,軟軟地倒了下來。
蕭錦年扶起我,讓我靠在他的身上。
這次,我沒有拒絕。
彷彿又回到了那個久遠的夜晚,他俯在我耳邊,溫柔地低語:“不要走星兒,求你別走,別離開我……”
蕭錦年伸出手,輕撫著我的頭髮。
他的溫柔撫摸,他的喃喃低語,讓我的心靜下來,亦放鬆下來。
多久沒有過這樣的寧靜安詳了,我太累了,我太想停下來,好好地歇歇,什麼都不想,什麼都不做。
最後殘存的意識,是我靠在蕭錦年的胸前,昏昏沉沉地睡了過去。
不知道過了多久,我睜開眼,發現自已的頭枕在蕭錦年的膝上,長髮如瀑,軟軟地垂下來。
如此熟悉的場景,一時之間,我竟不知今夕何夕,身在何處。
直到蕭錦年握住我的手,試探著喊了一聲“星兒!”我才如夢方醒。
醒了,就該恢復理智,讓一切歸位了。
我吃力地掙開他,站起身,垂首斂眉,恭敬而惶恐地說道:“奴婢失態,竟然睡著了,還望皇上恕罪!”
蕭錦年定定地看著我,似乎想從我臉上看出什麼破綻。
良久,他失望地問道:“你是……喜桃?”
我詫異地反問:“怎麼?皇上不認得奴婢了?”
沒等他回答,我就環視四周,驚呼道:“皇上,已經半夜了,奴婢得趕緊回去了……多謝皇上帶奴婢泛舟湖面,賞荷觀星。”
蕭錦年收回目光,沒再說話。
我拿起船槳,輕輕地撥動著水面,小船划動,原路返回。
將船靠在岸邊,我躬身讓蕭錦年先上岸。
我跟在蕭錦年的身後,看著他略顯落寞的背影,心裡一陣絞痛。
我理解蕭錦年的失落,我也知道他很想讓我永遠都是冷星若。
然而,對他來說,冷星若迴歸,是一份失而復得的幸福,對我來說,卻是千難萬難,覆水難收。
現在的冷星若,只是附在別人身上的一縷魂魄,如何還能回得去?
更何況,今晚的事,我還沒完全弄清楚,新月的話,真真假假,尚需證實。
而蕭錦年剛剛也親口承認,他知道真相。還說事情不像我想象得那麼簡單,還沒完全查清。
言外之意,是不是除了太后和新月,還有更多更深更可怕的內幕?
這深宮之中,到底還藏著多少見不得人的秘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