更重要的是,從我的肉身死去到現在,足足半年過去了。
蕭錦年根本沒有付諸行動,沒有如我所願,查詢真兇,為我報仇。
不僅如此,每每提起“皇后”的冤死,他都諱莫如深,顧左右而言他。
甚至在太后和新月已經明顯露出破綻的情況下,他還是選擇視而不見,不事追究。
這太反常了!
我站起身,毫無方向地在夜色中走了兩步,又茫然地停下來。
一種身體被掏空的感覺,讓我看不到前方的路,卻又清楚地知道,自已已然無法原路返回。
重活一遍之後,我心心念唸的,無非是兩個孩子,以及要為自已報仇。
可是,害死我的人,如果是太后——我的婆母,是新月——我最好的姐妹,這我都能接受。
唯獨是皇上,是蕭錦年,是我的夫君,我接受不了。
如果新月說的都是真的,讓我如何去報仇?
以宮女的身份,如何抗衡宮裡地位最高的人?
這太殘忍了,也太諷刺了!
夜風漸起,在四周的肅寂中,我慢慢清醒了些。
遂倚在湖邊的一棵柳樹上,從頭回想這幾天發生的事:
從來到行宮的第一天起,我就開始打探找尋木棉等人的下落。
直到三日前的黃昏,我在湖邊漫步時,剛好聽到新月和木棉的密談。
從她們的對話中,我得知新月對我這些日子的舉動和意圖瞭如指掌。
既是如此,新月又怎能不知道我一直在打探木棉的蹤跡?
怎麼會這麼巧?我剛好走到這兒,她們剛好就在假山後面說話,又剛好讓我聽見?
以新月的心計和縝密,她怎麼會如此大意?
驀然間,我又想起我去膳食院找木棉的時候,那個對我殷勤備至的嬤嬤。
我和她明明素未謀面,可當我出現在膳食院時,她立刻迎出來,喚我“喜桃姑娘”,似乎對我很是熟悉,又似乎早料到我會找過去。
而今晚,新月竟然在這湖邊的假山後面,對一個膳食房做苦役的宮女,說出這樣一番話來。
事關帝后的恩怨,事關天大的陰謀,事關朝政的制衡。
如果一切都是蕭錦年授意,新月又怎麼會在乎一個罪奴的要挾,乖乖赴約並吐露真言?
如果新月和太后都是為蕭錦年做事,那新月便是蕭錦年最信任的心腹,可為何這些年蕭錦年會對她那麼冷漠,在她犯錯之後,毫不留情地將她從淑妃降為顧嬪?
還有太后,她向來不願意前往行宮避暑,為何今年一反常態地來了?
想到這兒,我握緊雙拳,暗暗告誡自已:冷星若,前世你已經被顧新月矇騙十餘年。這一世,一定要擦亮眼睛,沉得住氣,切不可再中了她的陰謀。
是的,即便新月說得合情合理天衣無縫,我也該有自已的判斷。
我深吸了口氣,準備原路返回。
時辰不早了,我獨自一人,又是在湖邊,不宜久留。
我剛走了沒多遠,就聽到前方傳來一陣腳步聲。
抬起頭,只見夜色中,迎面過來一個人影。
我屏住呼吸,頓時緊張起來。
然而,等那人走近了,我卻猛地頓在原地。
來者不是旁人,正是蕭錦年!
與此同時,蕭錦年也看見了我。
他加快腳步,徑直走到我面前。
看樣子,他不是路過,也不是前來散步,而是專程來找我的。
在距離我咫尺之遙的地方,他停下來,緩緩開口。
聲音一如往常,平靜中帶有幾分威嚴:“這麼晚了怎麼還不回去?朕剛剛去看望峻兒和櫻兒,聽宮女說你來湖邊了。”
此刻再次見到蕭錦年,我已經控制不住內心洶湧而至的情感,無法再讓自已若無其事地假扮成一個小宮女。
我直視著他,似乎想透過他的面容,看到他的內心。
迎著我的目光,蕭錦年似乎意識到我的異常,詫異問道:“你怎麼了?”
我搖搖頭,生生堵在喉頭的哽咽,已經讓我無法出聲。
蕭錦年打量著我,忽然間,他一把拉住我的衣袖,柔聲對我說:“走,朕帶你去一個地方!”
我還沒有從自已紛亂的情緒中走出來,蕭錦年的舉動,讓我有些摸不著頭腦。
“去哪兒?”我愕然問道。
蕭錦年諱莫如深地回答:“去了你就知道了!”
沒等我反應過來,蕭錦年就扯著我,疾步往前走。
我們繞著湖畔,走了很長一段路,然後,在湖邊的一處平臺上停了下來。
蕭錦年走上前,撥開田田的荷葉,我這才發現,水面上居然停泊著一隻小船。
小船掩映在層層荷葉中,涼風吹過滿湖粉荷碧葉,星光之下,寧謐清涼。
我意識到什麼,呆立在湖邊,怔怔地看著蕭錦年。
他鬆開我,先一步登船。然後,回過身,伸手扶我。
我像是被催眠了一般,隨著蕭錦年,也上了那條小船。
荷葉中間閃出一條路,剛好容小船穿行。
蕭錦年解開系船的繩子,划動船槳。
小船輕快地滑行,很快就到了藕花深處。
四周皆是闊大的荷葉和盛開的荷花,而頭頂,卻是滿天繁星,宛若闖進仙境。
劃至湖中央,蕭錦年停下,任由小船在荷葉荷花叢中漂浮。
他在船舷上坐定,回頭朝我望過來。
久遠的回憶,在這一瞬間鋪天蓋地地襲來,我別過臉去,怕蕭錦年看出我的動容,也怕他看到我眼中閃爍的淚光。
是我和蕭錦年新婚那年,也是同樣的六月,我們曾一起來行宮小住。
那晚,就是在這個地方,我們同乘一舟,泛波湖上。
清風徐來,荷香嫋嫋,我伏在他的腿上,竟然不知不覺睡著了。
醒來時,蕭錦年正輕撫著我的頭髮,一時之間,我竟不知身處現實還是身處夢境。
正想著,忽聽蕭錦年抬起頭,望著閃閃爍爍的星光,喃喃念道:“醉後不知天在水,滿船清夢壓星河……”
我的眼淚,終於抑制不住地流了下來。
是的,那個深夜,一覺醒來的我,睡意惺忪地望向蕭錦年時,他深深地凝視著我的眼睛,唸了這兩句詩。
他還溫柔而深情地說:“星兒,以後每年夏天,我們都要來這兒好不好?”
可惜,婚後第二年,蕭錦年率軍出征,我們未能成行。
第三年,生完峻兒之後,我就一發不可收拾地病倒了,再沒有閒情逸致,也沒有多餘的精力,與蕭錦年趁夜同遊。
來行宮避暑,也是整日躺在床榻上,閉門不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