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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六章 走丟

謝青晏仰身避過這一擊,沉默半晌後,笑了起來:“真是低估你了。”

孟今持劍疾走,劍風挑破他的衣袖,露出泛著淡淡青筋的手臂。

他躍上門前樺樹,袖間紅光飛舞,孟今的劍剎時被挑飛,擊落在地。謝青晏翻轉手腕,摺扇收回袖間,神色如常,好似什麼都沒發生。

趁著孟今發怵,他手腕一轉,一柄紅扇將她摁在了樹上。整個過程幾乎只有一瞬間,孟今甚至來不及看清。

安靜長久。

“你那把扇子究竟是用什麼做的?”她忍不住問。

府邸裡寂靜幽深,不見一人,空蕩蕩的路面昏暗,這低沉的聲音便更加顯得突兀,打碎周遭的陰沉,在耳邊清晰迴響。

“秘密。”

這個秘密,她從上一世就很想知道了。

孟今閉眸默然。她並未動真格,只是突發奇想,想試試對方手裡這把有名的神器,抬起頭,面無波瀾地看著謝青晏的眼睛。月色下,黝黑的瞳仁黯淡:“那你可真神秘。”

謝青晏忽地笑了,用一把摺扇擋在二人中間,靠在她的耳畔,語氣輕浮:“想知道?”

“以後再告訴你。”

這或許是一個極其平靜的夜晚。

謝青晏發現她在不斷反覆試探自已的時候,意外地沒有生氣。

以及那張,總是看起來冷冰冰,不愛搭理人的臉。

費力在掩蓋著什麼。

回到屋內,謝青晏站在窗邊,垂眸盯著盆栽裡妖嬈招展的花骨朵兒,皙白的指尖輕輕一觸,一盆花便立馬枯死了下去,變成了一灘死水。他盯了許久,失笑了聲:“花不錯。”

“少碰我的東西。”

“……”謝青晏涼涼看去。

少年靠著窗,臉上沒有任何情緒,昏色落在他的臉上,鋪下一層淡淡陰影,指間有意無意撥弄著窗臺盆栽,彷彿和白日裡不似同一人。

花卉被他掐碎,落了下來。謝青晏微微偏頭,喉音清冷平淡:“世人痛恨魔,厭惡邪道,對妖祟避之不及,認為他們的存在只會對人類造成威脅。”

他懶懶笑了笑,兩指在半空捻住一片隨風吹來的花瓣。花瓣隨著風,吹出窗外,風大了,花也飄得遠了,“可人類,一顆無用的心,總是被七情六慾所困住。”他看向孟今,笑了笑。

孟今強裝鎮定地喝了口茶。開始了開始了,這廝又開始試探她了。

……

翌日。

一聲雞鳴打破寧靜,嘶啞的啼叫渺遠虛無,孟今睡醒時,聽到一聲慘烈尖叫。

沒有多想,她沿窗翻了出去,短短時間內,院子裡什麼也沒有,只有一個僕人面無表情打掃落葉。

用掃帚堆積在一起的,不是落葉,而是一堆屍塊。

這幅場景駭人萬分,四面牆壁淋滿四射的鮮血,空地上躺著一截斷肢,像是從窗子裡飛出來的。

而地面上的屍體,更是模糊不清。短短一夜內,屍身腐敗為一團糊狀肉泥,東拼西湊地聚攏成型,牆上血跡還未乾透,一場殘忍至極的殺戮,就好似發生在昨天。

孟今捂住鼻子,盯著那團肉泥。打掃的僕人瞧見她,不由分說地開始害怕,結結巴巴吐出幾個字,扔下掃帚跑走了。

“我不是故意的,我不是故意的,是他讓我來的,是他——!”

“……”話未說完,孟今還想叫住他,轉眼就跑沒了影。

他?孟今盯著屍塊,想到這幾日的情況,思忖片刻。

到了正午,長街渡頭。

“都利索點,別把小姐的東西摔壞了!”下人聲如洪雷,一群人浩浩湯湯去往渡頭,搬行的貨物排成一條長龍,源源不斷送入船內,不見盡頭。

河上清風襲來,水波不興。清涼的風打在臉上,愜意異常,孟今偷躲在草垛子後,曲肱躺著,呼吸新鮮空氣,心情悠然。

她嘴裡哼出小曲,自從來到這個鬼地方,從未如此輕鬆自在,定睛一瞧,南芪正負著行囊走近。她算準時間,打算悄悄溜走,忽地被一隻手抓住後領,毫不留情揪了回去。南芪面露不悅:“你去哪?”

孟今眼珠一轉,“家裡貓還沒喂。”

“家中僕人自會安排。”

她神色正經地點頭:“順便再拿點東西。不遠,很快就回來。”

南芪沉默片晌,盯著她,終是鬆開了手,當是預設。她站在幽篁深處,看著飄著離開的青色身影,忽地道:“你向東走,幾里外就是孟府,千萬——別走錯方向了。”

“沒問題。”她跑的飛快,嘴上答應朝東——實際卻拐進了朝西走的小路,一路飛奔,眼前出現了一座香爐鼎盛,頭角恢宏的四合院型祀堂。

果然是這。

孟今斂了色,盯著掩映在枝繁交錯間的祀堂。硃紅色的高牆斑駁陳舊,藏於葳蕤,同周遭的花團錦簇不同,幽寂異常,顯得更加灰暗淒涼。

此時,祀堂中央的大門隱隱敞開,站在門外看去,帳內一座慈眉善目,滿頭肉髻的金身佛像。高大直頂房頂,四面暗牆塗滿色澤妖豔的壁畫,古樸典雅,佛像笑著,直勾勾盯著門外的孟今。

她越發想笑,心下一冷,手中逐漸凝聚出一團霧氣,正欲毀了這裡,忽聽見有人竊竊私語,她收回手,朝裡看去。

含糊不清的交談間,她似乎.....聽見了自已的名字。

也許再靠近一些,就能聽見他們在說什麼了。

謹慎之下,那群人一激靈,感覺到什麼,一陣匆匆步音,往反方向離開。

孟今立馬追上去,只見一群人抬著一件血紅壽衣,步伐匆忙,顯然在躲著她。她火道:“你們在幹什麼?”

仔細瞧去,他們面相眼熟,皆是孟府裡的下人。帶路的指手畫腳,喊道:“都仔細點,若是將東西弄壞了,如何向老祖宗交代!”

老祖宗?

幾人回頭,卻對上她隱入角落陰惻惻的臉,忙撒手跪下,嚇得發出顫音:“小.....小姐,您怎麼在這?”

“壽衣哪來的?”

話音剛落,對方臉上含笑,眼睛裡卻異常麻木:“回稟小姐,這東西借您朝拜了這麼久,如今也該物歸原主了麼不是。”

孟今臉色大變,她什麼時候借過壽衣了?頓時一陣腦後發麻,道:“你再說一遍?”

那人一驚,好似觸及了什麼禁忌,扭頭就跑,

“您一定聽錯了!”

“小人可什麼都沒說啊!”

“小人可什麼都沒說啊!”

那人眨眼間跑的無影無蹤,再想追去時,走廊間已空無一人。孟今回到祀堂前,停在門口,撿起路旁遺棄的油燈,挑燈走入。

昏暗的燈火忽閃忽滅,踏入祀堂一刻,霎那熄滅。她皺了皺眉,手中輕晃,燈罩中冒出一絲火星,噗噗幾聲後,逐燃為細小火芽。

祀堂內寬大廣闊,瞧著不大,其中的空間卻浩如煙海,一眼望去漫漫無邊,只落入不達底的黑暗。燈盞遺棄多年,燈罩外烏黑覆滿,油光可鑑,映出的燈火昏黑無比,照出不過一指的距離。孟今沿著黑暗前進,行至深處,原本遙遠可見的肉髻大佛卻漸隱沒入深暗,憑空消失不見。

孟今提起裙襬,從滿地油汙上踏過,繼續往前走。難道還能長翅膀飛了不成?

油燈微弱的火光,只照出她周身分寸的昏影,無法描清周圍的輪廓與去路,卻將她暴露於重重黑暗之中。

黑暗深處,彷彿有什麼東西正在朝她極速靠近,發出極似重物拖拽的拖地聲。極輕微的“喀”“喀”自身後黑暗響起,通向無邊無際,猛然出現身後分寸之隔。

孟今回過頭,警惕觀察四周,摸索著從地面撿起一把破舊的油紙傘,袖中滑落一張事先準備的符紙,貼在傘骨,隨後若無其事,舉起傘,繼續往更深處走去。

前方盡頭,牆壁溼冷,襯出一道不易察覺的門形。孟今往牆壁摸了摸,暗門嗝噠一聲,自行開啟,湧出一大股經久腐敗的黴氣。她捏住鼻子扇了扇,靠著門框走了進去。

暗道狹窄,許久無人踏足,一走入,落下滿頭灰塵與飛煙,緊貼著孟今兩肩,她側著身,貼著牆壁前進。越往裡走,窄道逐步寬敞起來,能夠容納一人,幾經拐彎,她路過轉角,心思飄忽,隱約聽見前方有人語。

孟今皺了皺眉,拐口時,抬眼撞見一抹霞光烈紅。

來人背對著她,僅在拐角之外,身段高挑,英姿颯爽。背影峭拔卓立,烈紅衣角隨風飛揚,蹁躚似蝶。她猛然停下步子。

謝寄歡?她縮回身體,靠在轉角處的牆壁,心中驚魂未定。四面昏暗無比,油燈的微光堪稱虛無,可儘管如此,她仍是一眼認出了對方。他怎麼在這?

孟今向後靠牆,屏氣斂息胸口因方才一瞬的驚悸微微起伏。她悄然探出一個頭,再次確認了兩眼,深呼吸閉上眼。少年只有一個背影,眼前之人黑衣斗笠,看不清臉。二人正交談什麼,聲音很低,聽不大清。他背脊筆直,腰身勁瘦,身形蒼勁昂藏,霎是峻峭。捲翹的馬尾烏色如墨,垂落腰際,她只看了一眼,閉上眸子,轉身就跑。

趁著他尚未發現,孟今掉頭,以最快的速度逃離現場。她繞過十八彎鑽出暗道,失去燈火的暗道漆黑無底,看不見一絲一毫,她來不及顧狹小黑暗的空間,拼命往前跑,一口氣滾出暗門。

孟今停下歇息片刻,渾身凌亂不堪,扶著膝靠牆喘息。這是怎麼回事,姓謝的怎麼會在這裡?

碎髮被寒風輕拂吹起,紅色身影抱臂,意慵心懶靠在牆邊。忽而一陣微風捲過,輕擦耳畔。

他感受到什麼,驀然睜眼,回頭靜靜看向身後。一盞破舊的油燈踩碎在地面,微弱的火星簌簌跳動著。

拐角處,闃然無人。

*

身後疾風以極快的速度逼近,驟然追來,孟今心生感應,雙目一瞠,起身往外跑。

“殺了她。”粗重的喘息間,她只聽見深淵深處傳來一道陌生的,極輕極低的聲音,如茶後閒談般輕愜。

暗道鼓出浩浩颶風,攜來凌冽殺意,僅是拂過耳畔,吹起夾耳的一縷發,眨眼追上了她。黑影頎長勁挺,穿過困阻暗道,徑直向身後掠來,身姿輕盈,似飛燕般,只化作一抹微風,這危險無比的黑色牢籠於他便如平地一般,在她奪出大門的一刻,一冰涼的雙手拂過臉頰,轉瞬間來到身前,掐住她的脖子,緊壓著朝後急退,猛地撞上身後牆壁。

極強的壓迫感緊逼來,堵住一切去路。天青色小雨,她撐著油紙傘,輕輕一偏,那人走近,曲指挑開她的青傘,勾唇輕笑:“哪來的小娘子,走丟到這裡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