詭譎法事,妖異神婆。
“咿呀!咿呀!芬格魯-瑪格那弗——”篷擺拖地之人,斗篷寬大,足以遮掩全身。她向天大開雙臂,不停念著奇怪的咒語。
身子猛地一抖,她左腿屈起,蜷曲至脖前,右腿隨之起跳,左右搖擺,手中沙錘響起急促、繚亂的“沙沙”聲,四肢在歡呼癲狂中扭曲成一個近乎詭異的弧度。
神婆的哼唱越來越急切,肖似發癲的精神患者,左右擺動。
有人推開群牆衝了進去。他神色癲狂,跪下磕頭,眼睛瞪得突出:“血——給我血!我要血!”
神秘的舞蹈停止,斗篷之人彎腰看著他,好似能透過面具,看見那張臉上不明的微笑,輕聲而又柔和道:“這次的交易——是你的命。”
蒼老慘淡的聲音,最後一個字拖得極重,極長,在舌間藕斷絲連。分明是極溫柔的語氣,卻透露出漠然殺意。
“好,好!”那人雙手合十,激動得顫抖。
神婆狡黠一笑——她沒有笑,是那張面具在扭動。她捧出一碗鮮紅的液體,遞給來人。
他舌頭長垂,目光猩紅,佈滿可怖的血絲,狼吞虎嚥飲盡。
黑色的瓷碗原地被砸碎,而將那碗液體喝完的年輕人,仰天發出怪異大笑。只見此時,那人身體開始膨脹,表情呆滯,如同一顆巨型皮球炸開。
鮮血混著肉沫四射,整條街被染得通紅,大灘大灘的血跡上,一條拇指粗的赤紅瞳蛇掙扎起來,簌地游去了遠方。
眾人齊聲歡呼。
看到這一幕,孟今幾乎要吐出來了。不僅有生理上的不適,更多的是精神上的衝擊。
恰在此時,神婆好像注意到了她,她轉過頭,立在不遠處,透過面具的樓空,朝她悽悽一笑。
目光在半空中交匯,對方分明在數米以外,“咯咯”笑聲卻在耳邊響起,孟今眸光漸沉。
她站在熱鬧中,繁華中,卻宛若隔世。神婆盯著她的方向,見她毫無避退,驚愕之餘,笑得胸腔俱顫,面具下顎崩開一條細細的裂縫。
如此詭異一幕,哪知孟今冷哼一聲,瞧著那詭異神婆,沒有絲毫猶豫,起步掠去,將對方一腳踹翻在地。
“我讓你裝神弄鬼!”
“......”
若是孟今曉得,此刻正有千百名寒南山弟子在外觀看著這一幕,她一定不會選擇這樣做。
畢竟正常人看見如此恐怖的場景不都應該瑟瑟發抖,然後立即逃走嗎?
這孟三小姐......根本就是每一步都在作死啊!
大街上。
眾人被她這一舉動嚇得不輕,瞬似鳥獸四竄散開,驚恐尖叫,撞得火把也東倒西歪,火星四射,點燃街道旁的簾子。
這姑娘如狼似虎,左拳起,右拳落,無人能攔。神婆頹倒在地,失去動息,面具變了形,臉上仍舊掛著森森笑容,卻始終看不清她的臉。
這是怎麼回事?孟今皺眉,正要將對方的臉皮揭了,被一隻手拉了回去。
南芪仰頭看了看天色,“我們該回去了。”
“這麼快?”
天空嘩啦一聲巨響。
一道驚天動地的雷聲劈下來,整個夜空濃郁為一團。黑雲壓城城欲摧,一陣不祥的預感自心頭升起,抬頭就見天空中噼裡啪啦下起大雨。
路上一瞬炸開了鍋。
行人尖叫連連,發狂般橫衝直撞,貨主們大手一揮,關門閉戶,連露在外面的攤子也顧不上了,整條街群魔亂舞,場面一度混亂。
乍一看,天空落下混著黃色的雨水,打在身上卻並沒有沾溼衣服,反倒有一種粘稠、沉重的感覺。
危急關頭,一隻手拉住她連連後退,旋了幾圈後躲到近處樹蔭下。南芪摁住她,表情不善:“待著別動。”
孟今依言照做。
街上亂成一鍋,七顛八倒,一片兵荒馬亂中,孟今透過神識,看清天上落下的並不是雨,而是一條條血肉淋漓的舌頭,如游魚般擺動,落在狂亂的行人身上,隨後,撕裂他們的眼眶爬了進去。
場面驚悚,連她也忍不住心悸。
忽地,旁側一家藥鋪大門洞開,一個男人被推了出來,倒在大雨滂沱中,瞬息間粘滿一身軟舌,掐著脖子不斷抽搐。
他與樹下的孟今目光相對,如見救星,拼命伸出手。“求求你,救救我……”
孟今猶豫片刻,指尖一動,正要出去,被身後之人猛然抓住。南芪惡狠狠瞪著她,用著近乎威脅的語氣:“不準出去!”
“求求你,救救我,求求你,啊啊啊啊——”那人一面嚎叫著,躺在地上痛苦打滾。
孟今被她死死握住手臂,二人僵持,一股強勢的力量控制著她,動彈不得。就在此時,地面簇擁的舌群忽而四下奔散,闢出一條暢通的道路。
被棄於大街的男子也因此獲救,扎入體內扭動的舌頭紛紛湧出,逃去了反方向,只剩下他還躺在地上,瞪著孟今,眼神怨毒。
南芪突然感受到什麼,猛地將她推出去,表情近乎扭曲:“快走,他來了!”
她往前一踉蹌,雖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但南芪看上去異常認真,她也沒有多問,擋著一件狐襖衝了出去。
落下的軟舌很快爬到了她手上。
這樣下去不行。她嫌惡地將其甩開,頭頂的外套以肉眼可見的速度腐蝕。
思忖過後,她決定朝不遠處的山林跑去。
鬼樹盤繞,枝橫交錯,血舌雨被濃密的樹蔭阻擋在外。
剛踏入林子,孟今就感受到了一股生澀的寒氣自腳尖爬上,不禁抱住胳膊:“怎麼回事,剛才都不這樣?”
“莫不是鬧鬼?”
想起謝青晏之前的話,她也不禁心生懷疑,摸上腰間的囊袋。話音剛落,就聽身後杳杳飄來一聲笑,聽上去蕩檢逾閑的,似有若無:“鬼可是最喜歡吃白白嫩嫩的小人類。”
她順著聲音回頭,只看見身後遠遠的,枯藤樹下靠著一個少年。
一張熟悉的臉恣意綽約,嘴角揚起的笑容佻達,兩手曲枕著後腦勺,烏黑的馬尾垂落肩頭。風起落葉,拂過他的側臉。
他怎麼在這?孟今秒回頭,脖子一梗,索性閉上眼睛,無視了那聲音,向前走了幾步,跑了起來。
“......”
不過幾步,她的身體不受控制停下,裹緊小袍子,提線木偶一般轉過身。孟今冷眼抬眸,“你?”
謝青晏冷笑了下子。
她想要離開,身子卻被定住,謝青晏亦步亦趨,在她耳邊低聲一笑,戲謔道:“瞧見我就這麼不開心。”
孟今道:“不明顯嗎?”
“......”
謝青晏揚起一隻眉,雙手抱臂,自上而下俯視著她。他彎下腰,冰涼的鼻息掃在臉上,“那你不怕我吃了你?”
孟今冷哼一聲,義正言辭道:“別到時自顧不暇。”
“畢竟我可沒有說過,我對活人不感興趣。”
謝青晏被逗笑了。
剛能動,孟今轉過身,本欲往前走,兩腿驀地發軟。她臉色一變,強忍著不願被發現,倔強往前走,往前一撲,一陣涼氣撲面而來,四目相對的一刻,空氣停滯了瞬間。
想到自已一副主動投懷送抱的模樣,孟今氣極了,緊抿著唇,臉色霎紅。
該死的,抽筋了!她想要爬起來,哪知雙腿無力,剛一起身,又撞了上去。
而後,壓著那人一起從山上滾了下去。
“……”
謝青晏被她抵著,朝後一直靠退,好不容易停下來,猛地撞上樹。腰窩鑽心的痛,他臉色都變了。
孟今雙臂撐著身體,疼得往前一仰,正巧絆中他的腳,九十度直墜地。
“你給我下了毒?”
“……”良久沉默,她聽見身後傳來清晰的指骨折動聲,魔爪一般自後伸來,一把揪住她的後領,拎了起來。謝青晏捂著腰子,痛得眉梢一顫一顫,譏誚一笑,“很好。”
孟今咬牙:“你少跟著我!”
對方抱臂靠著樹,冷漠一笑:“你是不是把自已想的臉太大?”
孟今無語了,抱緊包裹,裡頭都裝著自已臨走時帶上的東西,顛了顛,回頭道:“那我要上山,你去不去?”
“不去。”
“……”
“那你來噁心我的?”
……
許久,四周的溫度詭異驟降,往裡走得越深,這種怪異的感覺就越明顯。她一回頭,青筋蹦跳:“你不是不來嗎?”
少年步子悠哉,摸了摸後頸,挑眉不語,吊兒郎當跟在幾步開外。
她越看越煩,索性撇過身,剛入山林,就察覺到了怪異的地方。從一開始,她就在重複走這段路。
嗝噠一聲。
一條血舌穿過葉隙滾落地面,轉過身,直勾勾盯著她。
頭頂,烏鵲盤旋,沙啞的嘶鳴聲壓低到頭頂,陰樹叢生,妖嬈詭異。四周場景依舊,耳邊卻模糊地響起孩童的歌謠。
她從一開始,嘴角就在不知不覺地笑了。
樹林陰翳,沙沙響動,古怪的歌謠愈來愈近,就在——她身後!
孟今迅速跑起來,直到停下,她再次出現在此地。
“何人?”她猛然轉身,橫劍擋過一道凌冽旋風。銀劍飛了出去,穿過空氣,鋥鋥嵌入一棵怪樹數尺。
“謝寄歡!”
身後之人消失不見,她衝四周大喊,落入無底的林中,沒有半聲回應。
此時,濃墨般的林中一片寂靜間,傳來詭異的呼啦聲。斑駁樹影扭曲搖擺,猙獰異常,每靠近一步,山頂上傳來類似狼嗥的嚎叫。
頭頂盤旋著烏鴉低旋的嘶鳴,孟今慢慢拂開周圍的雜草,腳下的碎枝發出咯吱聲。
正當她要伸手去撥灌木,一道黑影突然跳了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