門外傳來咚咚叩響。
孟今不耐煩:“有事嗎?”
下人陰森森的聲音飄進來:“小姐,您今晚要選哪位寵君侍奉?”
“……”孟今沉默了一會兒,閉上眼,心道真是陰魂不散,手裡將一盤棋打亂,最後挑出兩顆棋子。
白子,緩緩落到邊角。
孟今心知,只要自已拒絕,外面的無論是小柱子還是小錘子,都會變成怪物。
似是為了驗證她的想法,門外聲音逐漸淒厲,輕叩變為撞擊聲,劇烈的拍打壓得人喘不過氣,仍在加快速度。
“小姐——小姐!”
“小姐啊啊啊啊啊——”
孟今無奈一嘆氣,思索再三後,漫聲道:“那就……謝青晏郎君吧!”
隨著她的聲音落下,門外動靜消失不見,轉而是下人疑惑的發問:“小姐,奉春宮裡好像沒有這個人。”
孟今聲音涼涼:“新招的不行嗎?”
“是!”下人嚇得一哆嗦。
俄傾,謝青晏站在房間中央,看著莫名其妙將自已帶過來的下人,陷入沉默。
孟今緊握住棋盤,以眼神示意下人退下,轉過頭,彷彿沒看見他,開口第一句便是:“聽我解釋。”
“解釋什麼?”謝青晏眉梢一揚。
他慢慢走近。
孟今本就心虛,有意不去看他,淡聲道:“此事說來話長。”
謝青晏步步緊逼,將她抵在了牆角,直勾勾盯著她的眼睛,饒有興味道:“聽說三小姐想要和我洞、房、幽、會。”他特意加重了最後幾個字。
“……”竟一時無法反駁。
孟今太陽穴突突跳動不停。這該怎麼解釋?
她索性選擇不解釋。
於是謝青晏跟著她踏上了去其他船艙的路。
孟今在心裡嘆了口氣。她想到什麼,將玉墜擺弄給謝青晏看:“你知道這是什麼嗎?”
謝青晏抬起眸子,笑了笑:“想知道嗎?”
孟今點頭。
“我也不認識。”
“……”
謝青晏沒忍住笑了出來。
上了三樓,房間就密了起來,比起下面,這裡大多隻是乘船渡河的船客。
儘管是白天,這裡也很安靜,安靜得詭異。
孟今沒想到,她會這麼快察覺到不對。
有人在跟著她。
她回過頭,即便這裡沒幾個人,縱橫交錯的走廊間,時而隱約可見人的影子一閃而過。
看樣子,還是個女人。
“喂。”孟今湊到謝青晏耳邊,壓聲道,“有人在跟蹤我們。”
她假借聊天,偷看那人的外貌特徵。
謝青晏低下耳,二人倒真的像在說什麼悄悄話:“已經跟了一路,小娘子該不會才發現?”
“……”
誰知道,這一看,越看越熟悉。
她一眯眼。
這不是自家丫鬟是誰。
此時的薛翎仍舊以為自已的隱藏天衣無縫,躲在拐角後得意,忽而一個閃現的人影拍了下她的肩膀,嚇得一哆嗦。
“鬼鬼祟祟在幹嘛?”
薛翎神情有些窘迫:“小姐您……”
“你什麼你。”孟今瞪她一眼,“老實交代。”
薛翎目光閃躲,顯然隱瞞著什麼,孟今卻想到什麼,一拍她的頭:“我說這幾天怎麼老是感覺被監視。”
薛翎無言反駁,臉上一圈紅暈更是無處可藏,緊抱住孟今的大腿:“小姐您不讓我跟著,丫頭每日都提心吊膽,深怕您出事被那妖怪吃了……”
她不服氣,指著謝青晏:“憑什麼小姐您老是帶著他,我怎麼就不行了!”
孟今一本正經抱住胳膊:“他比較好用。”
謝青晏靠在牆上,遠遠地揚起了只眉,渾像只耀武揚威的邀寵小貓。
薛翎氣得跺腳,“您知道他是什麼嗎您就讓他跟著?”
“他是什麼?”孟今湊近問。
“對呀,我是什麼?”謝青晏不知何時也湊了過來,笑眼彎彎。
薛翎臉上一會紅一會白的,指著謝青晏:“您不知道,我都到處找人打聽了,這人根本就是個花花腸子,輕浮放蕩!小姐您可千萬不能不能被他騙了!”
“......”
“好了,說正經事。”
薛翎一瞪謝青晏,恨不得將他吃了,只好硬著頭皮道:“小姐您不在的時候,我都偷偷打聽了,您不說崔玲花到處亂寫您名字,我就問到,那崔玲花有個相好,結果還喜歡到處快活,崔玲花怕自已私底下的事被她相好發現,正好恨得您不得了,索性劈腿都用的您的署名,到時候被發現了也就說信寄錯了就好。”
“……”真是個美麗的誤會。
短暫的幾秒過去,卻猶如度過了幾個世紀,孟今拿出一個東西:“你認識這個東西嗎?”
薛翎盯著她手裡的玉石,一眯眼:“又是她!”
“如此說來,你認識?”
她點了點頭,回答道:“這雪靈石是屏開家企業特產!”
孟今知道她應該去哪了。
晌午,陽光熹微,天色淺淡,她敲響了屏開氏的門。
“進。”南芪晃了晃手裡的茶杯,見進來的是孟今,瞥了一眼。
孟今一笑,道:“你們屏開家,出來的就你一個?”
似是聽懂了她話裡的意思,南芪沒有選擇回答。
“你應該忙要做的事。”聲音冰冷,沒有語氣。
“做完了。”
“你認識這東西嗎?”她故意將玉墜展示在手中。
南芪的眉心跳了跳。不過很快,她撇過頭,抿了小口茶:“不認識。”
“是嗎?”孟今倍感遺憾,“那可惜了,我還以為是個古董。”
“姐。”就當這時候,有人推門走了進來。孟今認識這人,她前不久才見過,屏開南芪的妹妹。
屏開南溪。
撞見不速之客,南溪露出一個頑劣的笑:“怎麼有外人呀姐姐。”
孟今緘默不語,淡然瞧去,目光相對,卻絲毫無懼意。
屏開南溪笑容僵硬,只覺她眼中寒氣森森,很快將這種異樣掩藏心底,直勾勾看去。
對方帶有赤裸裸的監視之意,她自然不好再追問些什麼。臨走前,南芪拉住她,意味不明地拋來一眼。
南溪站在門口,依舊笑嘻嘻注視二人,那目光卻更帶有審視。
孟今瞧去一眼,南芪只是一言不發,指尖輕輕在她掌心劃出一句話。
“我是我,我亦不是我。”
盯著掌心,孟今陷入沉思。她唯一頷首,表示我知道了,撒手離去。
路過門口時,與屏開南溪擦肩而過,對方仍舊笑意不減,她卻一眼未瞧,頭也沒抬的走出房門。
門外,迎面靠牆站了個人,抱臂瞧來,像是等候多時。
或許是因為鎖心咒,近些日子,謝青晏總是跟著她。她行事慣愛獨來獨往,如今身邊多出個人,尚有些不習慣。孟今只抬頭看了一眼,轉身就走,頭也不回一下,低頭盯著腳尖,不知在想些什麼。
謝青晏也不惱,伸了個懶腰,而後託著後腦勺,悠哉悠哉地跟在了身後。“你對我這般冷漠。”
“就不怕我難過?”
“……”孟今道,“你又來做什麼?”
他步子緩慢,帶著幾分吊兒郎當的味道:“當然是來幫你心想事成的。”
孟今瞧去,只淡淡道,“不必了。”
二人不約而同停下腳步,意外的默契,又齊齊轉過頭去。孟今皺了皺眉,卻見他走近幾步,一手撐著牆,危險地眯了眯眼,在耳邊道:“誰教你的,用完就扔?”
“我並非那個意思。”她道。
高大的男子氣息將她包圍,謝青晏卻是不惱,勾起唇角,微微帶有熱意的氣息低徊,緩慢道:“你最好不是。”
“咱們家很少跟他們家交往的。”身後,薛翎杵著下巴,看向孟今帶有幾分埋怨,“加上只是咱們家在人間的分部,除了小姐您用來養男寵,太久沒管理,現在看樣子都被怪物給佔領了。”
屏開家作為一個極為神秘的家族,除了常年露面的家主屏開氏,幾乎沒有人見過其他人。
這其中也包括屏開南溪。
她總是給孟今一種藏著另一個靈魂的詭異感。孟今沉思道:“南芪會是和她一夥的嗎?“
薛翎搖了搖頭,又科普道:“雖然屏開是一個大家族,但屏開氏的勢力基本上各自為伍,簽訂了條款,井水不犯河水,所以也許她知道些什麼,但無法干涉。”
孟今瞭然,難怪昨日南溪突然闖起來,南芪會變得神色古怪。
很可惜,薛翎雖然是個百事通,卻也不清楚這塊玉墜究竟是何來歷。
“這艘船的歸屬權,之前其實是在屏開氏的名下。”薛翎一拍拳,“但是近幾年不知為何,屏開氏就將船轉賣了出去。”
“協議人是誰?”孟今皺了皺眉。
“屏開家主的叔叔。”
屏開氏當年費盡心思,不惜踏遍四海八荒蒐羅這艘船,卻在幾年後突然轉賣出去。
哪怕是這艘船對他們已經失去了利用價值,可是為什麼,一年之中最重要的禮佛節,屏開氏卻選擇在這裡進行?
不知不覺,孟今已經將自已的疑惑透露給了薛翎。
薛翎沉思片刻:“小姐您放心,這件事我一定會查清,保證不讓您失望!”
“你從哪知道這麼多?”
薛翎抓了抓頭髮,“這個嘛……聖君讓我出來看好您,叫您別惹事,給了我一大筆錢。”
“……”
有錢能使鬼推磨?
﹡
接近凌晨時分,一張紙條從窗戶外飄了進來。
“速來二樓。”
孟今認出來,那是薛翎的字,但她同時也察覺到了不對勁。
首先這語氣就不對。
白日裡,孟今和薛翎達成一致,認為調查屏開氏一事不能冒進,於是她一回來,就找家裡小廝套話,沒想到真的問出了些什麼。
屏開南溪和曹老闆居然認識。
姓曹的原名曹順德,本是一戶本地商戶,生意一直不溫不火,幾年前不知怎的一夜暴富,大手一揮,買下了這艘船。
更令人匪夷所思的是,小廝對曹順德的評價一直是和藹開朗,爽朗樂觀,卻在幾年前某一天突然像變了一個人,性情大變。
孟今沉默著撿起紙條,很快,紙條就在手中燃燒成灰燼。
﹡
“找到了嗎?”
“有密道。”謝青晏皺了皺眉,掌心放在石獅子頭上,面前的牆壁就搖搖晃晃掩開了一條縫。
大名鼎鼎的唐風屏牆,曹老闆口中的連城價值。他與身後之人對視一眼,相繼走入密道。
“找找,東西在不在這兒。”
身後緊跟的人會意,與他岔開了道:“好。”
密道內很寬闊,船裡竟還有如此大一間密室,裡邊卻空蕩蕩的只有四面的牆壁,平坦光滑。
密室中央一張寬大的圓形石桌,除此之外空無一物。謝青晏在石桌上摸了摸,又硬又冷,粗糙地摩挲著指尖。
“找到了。”
謝青晏瞥過去一眼,開口就道,“假的。”
“啊……啊?”男子都愣了,恭敬地捧著東西,對方卻是看了一眼就確定是假的,一把往後扔了,正色道,“那現在怎麼辦?”
謝青晏看向密道口:“先出去,別被人發現了。”
二人往回走,不成想剛穿過密道,迎面就撞上了一人。
此人是曹老闆手下的丫鬟,手裡提著一盞燈籠,像是進來巡查的,將黑漆漆的密道照得微亮,看見二人的瞬間捂嘴一驚。
“不好!”身後的人大驚,乍然提高了聲調,“快,殺了她!不能讓她活著出去,若是讓訊息流通出去,就將你給暴露了!”
此話剛落,丫鬟手裡燈籠嚇得落地,被一腳踩碎。
謝青晏看過去,陰沉沉的眉間擰緊。
“趕緊殺了她!屍體就扔在這,不必管她,我們趁著混亂出去,當做什麼也發生!”男人大聲呵斥,不斷催促。
丫鬟慌亂掉頭跑,將地上的燈籠火胡亂踩碎,剛跑出幾步,身後安靜異常,將將歇一口氣,抬頭看見明亮的洞口,以為逃出生天了,臉上展露喜色,可下一秒,一道微風從肩膀劃過,她腳步一頓,余光中瞥見一剪紅色衣角。
男性的手掌寬大有力,手背爆出駭人的青筋,瞬間出現在眼前,握住了她的整隻脖子。
謝青晏向後用力,猛地將其扔在了壁牆上,她還未來得及出聲,被毫不猶豫地掐斷了脖子。
她的脖子斷了,連同著整個身體,綿軟無力地滾到了地上。
謝青晏直站在屍體旁,回頭涼涼望去,想到什麼,唇角牽出笑來。
“金玉其外,還不如一把火燒了的乾淨。”
一場熊熊烈火沖天而起。
謝青晏站在大火中,馬尾在熱氣中發了瘋似的捲動,向前一扔,手中火把飛出去,落在火海里,瞬間騰起天際高的火龍。
火舌呼嘯著,掙扎著,狂魔亂舞,如同鬼影一般拼命扭動,少年被燎原烈火包圍,身形挺拔,蒸騰的絨氣中,紅色愈發濃郁。
他望著被火勢吞沒的船身,暗紅的火光將他的臉映照得發紅,照得嘴角的笑冷漠無比,眼尾一點俊俏的紅,紅得豔麗,紅得妖冶。
謝青晏嘴中溢位一聲笑,甚是譏諷,露出了一隻虎牙。
轟隆,船梁崩塌,支柱凹陷,坍落為粉碎,一切事物都被湮沒在了這場大火中,只剩下他獨自慢悠悠走出火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