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今出門後,徑直往樓上趕,卻不料中了詭術,被陣法困在廊間。
這裡還真是什麼都有。詭咒奇門遁甲,四時場景千變萬化,樓層與牆壁皆在移動,不知不覺中皆會排列百種結果,若要條條尋去,不知會走到猴年馬月。她被困在原處,摸了摸冰涼的牆壁,閉上眼,試圖破除詭術。
借月占卦,孟今破譯出路,睜開眼,眼底模糊血色一片,循星之影,朝右走去。
方一轉身,長袖翩飛,她便察覺到身體的不對勁。孟今心口一慟,原地頓住,捂住胸口處,面色不詳。
邪骨?
倒真是來的不是時候。她咬牙繼續走,將這陣遍佈四肢百骸的痛意壓下。
孟今加快速度,走的越來越快,卻在轉角時,與一位不速之客相撞。
二人迎面相見彼此,不約而同站定,皆是一愣。
孟今腳步一頓,望去他身後,瞧見隱約緋色,皺緊了眉。
他怎麼也在這?
謝青晏停下腳步,低頭望來,目光落在她不展的眉間,挑了挑眉,攤開雙手,表示可跟自已沒關係。
不好,不能讓他發現。相顧無言,孟今立即低下頭,當作無事發生,悶頭自他身旁跑過。
擦肩而過,謝青晏不解地壓了壓眉,一把將她拉住,微微偏身,喉音低沉,問道:“跑什麼?”
孟今低著頭,看不清神色,死死捂住心口,沉默不語。
四面寂靜半晌。相持片刻,空氣中靜默無聲,良久,他輕嗤一聲,鬆了手。
孟今加快速度,頭也不回地往前跑。便是這時候,身後之人身形一閃,速度極快,幾步便追平了她,一把抓住孟今的袖子,危險地眯了眯眼:“你身上有什麼東西?”
孟今心中警鈴大作。她一咬牙,甩開謝青晏。但她心知,對方生了疑心便不會輕易放過她,可若邪骨暴露在他面前,她今日,就真的說不清了。
她沒有任何猶豫,在一瞬間將對方撞到牆上,發出骨裂碎響,隨後抽出髮間金簪,一把插入了謝青晏心口。
謝青晏毫無防備,似乎從未想過她會做出如此舉動,低頭悶哼一聲,抬頭看去,眼前卻早已沒了人影子。
趁對方愣神之時,她以最快的速度逃離了此地。
謝青晏捂著心口位置,靠在牆上,似是還在疑惑自已怎麼莫名其妙就被捅了。簪子沒入半截,鮮血汩汩而流,浸沒指縫,連帶著整隻手也被染的猩紅。鮮血沿著指骨向下流,他低頭下瞥,看了眼心頭傷口處,隨後掃向罪魁禍首逃離的方向,那裡,早已空無一人,簡直難以置信,輕笑了聲:“小毒婦。”
﹡
站在門前,孟今停下腳步,目光幽深地望進去。
良久,她敲響了房門,仍是問:“薛翎,你現在方便嗎?”
“呵。”
慢悠悠地,門內輕飄出一聲冷笑,“她現在的確不太方便。”
是另一道女聲。
孟今眉頭緊皺,意識到不妙,她認出了這聲音,沉聲道:“不知屏開小姐找我何事?”
她也猜到剛才的紙條多半也是出自南溪手筆。
屋內之人不答反問:“我倒想問三小姐,我們素不相識,暗中調查我是什麼意思?“
“……”
一道陰風猛地將門吹開,屋內的人站在正中央,斜著眼看過來。
少女看起來青澀依舊,卻將背挺得異常筆直,目光沉穩銳氣,有著和這個年紀不符的成熟,和白日裡判若兩人。
孟今不難猜到,薛翎現在估計已經被抓了,否則對方不會這麼快察覺。便問:“你把我的小丫鬟怎麼了?”
不過一會,黑暗中的南溪輕輕地笑了聲,“不想她死的話,就到甲板上。”話畢,她的身形隱匿在夜色中。
孟今追進去,屋內早已空無一人。
她走出門,掃了眼四面,循著南溪的氣息跟了上去,直到爬到甲板上,她才察覺到不對勁。
她本以為南溪選擇此地是因為僻靜無人,怎想此時的甲板上,早已站滿了來往的工人。
他們整齊有序地搬運箱子,就像沒有看見孟今,眼神呆滯,其間一尊白布遮蓋的人形雕塑引起了她的注意。
南溪正站在甲板的最邊緣,向遠處望著江面,靜候等待。
她身後躺著個人影,應該是昏過去的薛翎。
孟今悄無聲息來到她身邊,“讓屏開小姐久等了。”
南溪有些驚訝,她一身黑,領口翻折上一圈,發也高高束起,比起孟今印象中的頑劣少女,彷彿一夜成長了許多歲。
而她手裡竟攥著一對手銬,另一邊,不知何時套上了孟今的手。
“放心,我沒殺她。”
孟今看向手,皺了皺眉,“這是什麼意思?”
南溪低頭不語,銳利的目光斜來:“說吧,為什麼調查我。”
孟今隨口道,“好奇。”
“哦?”手銬將二人相連,南溪一步靠近,一把利刃抵上她的脖頸。
孟今下意識向後仰頭,脖子上傳來清晰的痛感,多了分忌憚,她很快察覺到了不對勁。
這個手銬能夠壓制她。
面對如今毫無還手之力的孟今,南溪想要殺掉她輕而易舉,哪怕是找個偏僻的地方殺人滅口,她卻偏偏選擇了人多眼雜的甲板上。
明日便是禮佛節,所以她不會不知道這裡會人滿為患。
為什麼?
她笑了一聲,右手輕輕推開了脖子上的刀刃,當即道:“南溪小姐不會想殺我的。”
南溪臉色有些難看:“你就這麼確定?”
孟今不回答,反而問:“那塊雪靈石其實是你留下的吧?”
“你無需知道太多。”南溪閉上眼。
“雖然不知道你的目的是什麼。”孟今轉守為攻,逼近對方,一手搭在欄杆上,眉梢微揚,“但目前對你來說,或許我才是最好的合作物件?”
南溪意味深長地看了她一眼,不知想什麼,收回匕首。
“我憑什麼相信你?”
和聰明人聊天總是很輕鬆。
孟今毫不掩飾:“你們找的東西,現在就在我手中。這東西這麼搶手,這些年應該沒少人找吧。”
她不急不緩地繼續說:“幾年前,你和曹順德一面之緣後,哦,便是船上現在的老闆,他突然要自殺,可是沒死成。”
“……”南溪沒有否認。
她轉變了話題:“那塊玉墜究竟是什麼?”
“能拯救世界,也能改變世界的東西。”
身後突然傳來一道脆聲。
南溪有些驚訝地回過頭,才發現身後的薛翎不知何時已經醒了,不停揉著太陽穴,“你肯定不是屏開南溪,我調查了那麼久,你跟屏開家的不像一夥人……嘶,我腦袋怎麼這麼疼。”她捂著頭,表情有一瞬間扭曲。
“我打的。”南溪平靜道。
“……”薛翎不敢置信地吼道,“你不是給我下了藥嗎,還打我幹嘛?!”
“怕你裝暈。”
“……”“那為什麼我脖子也這麼疼?”
“不好意思,第一次沒瞄準。”
“……”
“小姐您看她……”
就當這時,身後人群傳出一聲尖叫。
有人被一股怪力甩飛,撞在欄杆上,發出巨響。薛翎被嚇了一大跳:“怎麼回事?”
一道沖天火光自船艙內直噴而出,已經辨不清源自哪個角落,沿著桅杆瞬間蔓延到整艘船身。孟今仰頭望去,火焰直衝天空,將黑夜映照得透亮,霎眼吞沒了所有,紅光滿溢。
將黑夜照亮成為永恆的白晝。
哪來的火?她皺了皺眉,腦海中,一閃而過的想起謝青晏的臉。
他?
巨大的甲板上出現漏洞,一道數十米高大的黑影爬了出來,緩緩發出“嗬嗬”笑聲。
火海包圍四周,孟今這才看清,這怪物碩大無比,長著一顆令人噁心的豬頭,卻有著女人的身體,漆黑的長髮如同水草飛舞,尖利的聲音震碎耳膜:“嗬嗬嗬嗬,發現你了喲,怎麼把燈開啟了呀……”
孟今一回頭,船頭的引路燈不知何時亮了起來。
她回頭看向二人,怪物的笑聲似乎帶有蠱惑作用,南溪蹲在地上,面露痛苦地捂住耳朵。
孟今躲過飛斜橫落的碎塊,飛身掠上前。薛翎被這一幕嚇壞了,見孟今不見了,立即痛哭流涕起來:“小姐您可不能犯傻啊!”
她飛至半空,一道符印浮現在手中。
“靈訣,白骨蝶,起!”
轟隆一聲,一張巨大的骨翼從江面下翻湧出來,震天動地,鋒利的白骨遮天蔽日,飛刺向怪物。
此次的怪物顯然比孟今先前遇見過的都要強悍,白骨蝶接近它的一秒,被一股無形的力量震碎為粉末。
強烈的氣波湧來,她心道不好,飛身躍起,仍被撞飛出數米,險些掉下江。
“靈訣,洞庭來!”
一道巨大黑影從天而降,怪物疑惑地抬起頭,尚未反應過來,一座參天巨塔猛然將它罩住,發出激烈的撞擊聲。
孟今想要給它最後一擊,這時,身後有人拉住她。
是兩個小姑娘,雙馬尾,娃娃臉,紅彤著臉,顯然嚇壞了,看著她弱弱地道:“姐姐,救救我們……”
她皺了皺眉,二人看起來受了傷,身上全是血。她一挽袖,將二人帶去安全地方,昏迷的南溪卻在這時候醒了過來,一咬牙,飛速跑來,一把將二人推入江。
孟今當即反應過來,回頭一踹,毫不給她們反抗時機。落下水的兩人模樣一變,變成了披頭散髮的女鬼,朝孟今發出咯咯的詭異笑聲,飛舞的長髮迅速伸長,從水下飛出纏她的脖子。
不好!她回過頭,鐘罩很快就要支撐不住,怪物不多時便會衝出來。
危急時刻,她一把將南溪推開,鐘罩七零八碎裂成幾塊,像是炸彈一樣飛出。強大的氣波將她震飛出去。孟今想要借力停下,手掌迸擦出血,一直飛出了甲板邊緣。
“地支咒,水牢!”幸而她飛速捏出一個訣,滔天而起的江水波濤滾滾,將怪物困在一顆水球當中。
無底的失重感遍佈全身,就在她快要掉下去時,忽而仰頭大喊:
“謝寄歡!”
聲音振飛了枝頭棲息的烏鵲,穿破長空,好似要讓全世界都聽見。剎那,一道紅影速度飛快,踩著甲板邊緣,風一般地掠了來。
孟今往下落的瞬間,一個人從欄杆那邊翻了出來,迅速抓住她的手。
她不用看就知道是誰,有些劫後重生地笑了出來:“隨叫隨到啊。”
“……”
謝青晏無語了。
孟今不留情道:“偷看多久了?”
見謝青晏不說話,她轉而斂了色,問謝青晏道:“一起吧。”
謝青晏一挑眉:“師妹的意思?”
孟今認真道,“雖然還是跟以前一樣看你不爽,不過我覺得我們可以暫時結個盟,先休戰一時。”她仔細看著謝青晏的眼睛,黑裡透紅,深不見底的目光,一瞬間也光芒萬丈。
“我知道你在找東西。”
她不傻,如今她尚未恢復,單打獨鬥便是剛愎自用,合理地運用已知資訊與可用物件,可以事半功倍。
“謝寄歡。”孟今注視著他,帶著不可否置的語氣。
少年眸光沉沉,隨後竟笑了,輕聲應道:“好。”
“都隨你。”
他稍一用力,就將孟今拉了起來,一股暖流從對方的手心流入身體,孟今手上的手銬碎成粉末。她踩著謝青晏的肩頭,一躍而上,手中出現一根長鞭,勢不可擋地飛向怪物。
她難得有了絲笑意,卻意外發現,自已並不排斥:“合作愉快。”
也就是這時,怪物撞破水牢,魚骨鞭穿透怪物,它還未來得及發作,被一道金光斬為兩半。
怪物爆炸伴隨著巨大的衝擊力,將她擊飛數米,孟今腳步一踉蹌,險些再次掉下去。
一把扇子支來,孟今得以借力,抓住謝青晏的胳膊跳回甲板。
二人脊背相靠,齊齊看去。
忽而下起了綿綿陰雨。
河水拍打著堤岸,洶湧澎湃,捲起千堆雪。
冰涼的雨點打在鼻尖,傳來細微的腥氣。
是血。
大火也熄滅了,整隻船身被燒燬了一半。
孟今睜開眼,她躺在空地上,陰雨中,伸手擋住落在臉上的血雨,眼神朦朧,盯著蒼涼的天頂。
空氣短暫的靜默,這時,雨卻停了。
沒有如想象中落在身上,而是打到了什麼油紙面,發出撲撲朔朔的聲音。
孟今放下手,睜開眼看去。
身後遠遠傳來一聲笑,一把油紙傘悄然出現,在頭頂撐開。
謝青晏撐著傘,悄無聲息又屈膝蹲下,眼底的笑意瀲灩。
他打著傘,天空墜落的雨點被一道寒光隔開,孟今仍舊平躺在地上不動:“修邪術,能蠱惑人心?”
油紙傘像血一樣紅,被血點子撞擊發出摺紙般的聲響。
少年低頭,耳邊的髮絲滑落,蓋在他的眼角:“那你可要小心了。”
他的眉眼彎彎,偏過頭看向孟今,兩雙眼睛如同明鏡般照示。
她並沒有表現出驚疑。
謝青晏並不回答,朦朧的細雨停止,他輕輕收回傘,站了起來。
他不知在想什麼,眸子深深望向遙遠的江面,紅衣明麗動人,皎潔的銀鈴項圈隨風輕響,眉頭輕皺。
不過一會,謝青晏邁步走來,步子輕盈,黑靴深深踩進泥土,四周的風竟也凝成了寒霜,明豔的笑竟將整條大江的黑暗吹散得無影無蹤。
孟今有些出神。
反應過來時,下意識後退。
謝青晏將手靠在唇邊,忍不住笑了聲。他當真不再靠近,一手握拳托住臉頰,低聲懶洋洋道,“剛才不知道是誰說要與我結盟。”
“某些人知道嗎?”
孟今道:“不知道。”
謝青晏道:“這麼快就原形畢露了?翻臉不認人倒是快。”
安靜的風將聲音也吹得零零散散。
沉吟半晌,孟今的臉隱沒在陰影中,半闔眸子,看著他不語。
她別過身。
良久,他抬起手,朝孟今頷首輕笑,“過來。”
孟今頓了頓,瞧去一眼,猶豫片刻後,走了去。“作甚?”
謝青晏託著腮,低笑了聲。他慢悠悠抬起手,孟今閉上眼睛,下意識撇過頭,那隻冰涼的掌心卻只是落在了頭頂,輕輕拍了兩下。
“下次不救你了。”
掌心的涼意透過髮梢傳來,聲音在耳畔沙沙震動,低沉又清晰無比。
兩指在半空捻住一片隨風吹來的花瓣,花瓣隨著風,吹出曠野,風大了,花也飄得遠了。她目露懷疑:“船上的那把火,是你放的?”
謝青晏懶聲一笑,攤了攤手,靠著桅杆道:“姓曹的此人,我看不順眼,實在是看他不爽,就放把火燒了這裡。”
孟今鬆了一口氣,人流開始逆行,瘋了一般往江裡跳。
“怎麼回事?”
“燈是有人故意點燃的。”南溪走上前,“我們已經被盯上了!”
孟今點頭示意,盯著南溪,語氣變了變:“這是你的?”
她指著南溪包裡掉出來的一顆雪靈石。如果她沒記錯的話,這東西是有監視作用的。
南溪目光一怔,嘴上卻否認:“你說什麼?”
隨後她壓低聲音,一把將她往裡推,“他來了,你快走!”
孟今不知所云,意識到情況不對,點了點頭,鑽進了船艙。
場面一度混亂,孟今混入人群,一頭往裡鑽,回過頭時,甲板上的南溪已被人團團圍住。她回身,繼續往裡跑。
被困在這艘船上,他們根本插翅難飛。
她跑了不過一會,身後有人飛快跟了上來,想要勒住她的脖子,被孟今一腳踹飛。
被驚擾的船客發出刺耳尖叫聲。
船上霎是熱鬧起來,一片混亂,像是沸騰的熱水。孟今皺了皺眉,鼻尖聞到奇異香味,有人趁機架走她,等她再睜開眼時,已經被拖到了房間。
“三小姐,好久不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