淨土之國正在崩壞,正午之後,這裡已與地獄無異。
享樂主義坐酒吧的吧檯上吹著短笛,吹的是一首膾炙人口的世界名曲《友誼地久天長》,酒吧裡空無一人,只有一地的屍體。
又一個人衝進來,他順著笛聲看到享樂主義,眼睛一亮,踩著屍體跌跌撞撞地衝到享樂主義身邊,“噗通”一聲跪倒在他腳下。
“求您,給我金幣吧,我不想變成怪物……”
享樂主義放下短笛,目光平靜溫和地俯視來人,“我已經沒有金幣可以給你們了,你走吧。”
那人的臉色扭曲一瞬,又忌這滿地屍體,哀求道:“您一定還有金幣吧,您的喜樂無窮無盡,既然您能創造一個世界庇護我們,為什麼又對現在的困境視若無睹,死了這麼多人,你卻躲在這裡吹笛子!”他越說越氣憤,似乎享樂主義才是那個應該管理國家的國王似的。
享樂主義依然平靜,一點也沒為這尖銳的質疑動搖:“我並沒有躲,只是無能為力。”
“那當初為什麼要救下我們!給人希望又讓人絕望,那個時候明明每個人都做好去死的準備了,你硬是拯救我們,知道生活能這麼美好以後,誰還願意回到地獄,誰還願意去死啊!”
享樂主義欣然點頭,“你說的沒錯,所以呢?”
“安格爾……他早就知道會這樣,所以他是自殺的。”也許是被享樂主義淡然的態度威懾,他的瞳孔微微擴散,語氣緩和下來。
享樂主義從吧檯上拿起一塊橡皮泥一樣的固體,十指靈巧地將其捏成兔子形狀,“如果你需要的話,我也可以給你提供他的自殺道具,順便提醒一句,你的時間不多了,你的腿已經消失了哦。”
“我……不想變成怪物。”他茫然地低頭,自已腰部以下已經感知不到了,殘破的褲腿裡伸出三條肉色的觸手。
享樂主義彎腰用笛子挑起他的下巴:“張嘴。”
他沒有抵抗地照做了,享樂主義將兔子形狀的炸藥和引爆器扔到他嘴裡,等他艱難地將之嚥下,按動引爆器。
一聲巨響後,酒吧裡再一次安靜下來。
酒吧二樓的迦鑾抽完了一包煙,濃郁到令人作嘔的血腥味、還有肉類燒焦的氣味勾起了他一些不好的回憶,他很久沒這麼焦躁了,焦躁地想把封吾揪出來揍一頓才能好。
今天,淨土之國的人類十不存一,倖存者惶惶不可終日,在噩夢中期待新的一天能得到救贖。
————
第六日,若不是鐘聲準時響起,迦鑾都沒察覺到已經第六天了,因為今天太陽沒有照常升起,只有一輪蒼白之月默默籠罩大地。
所有活著的人都出現了不同程度的異變,有的長出了多餘的手臂,有的腿變成了觸手,奇怪的是這些人裡沒有一個雙頭人。
迦鑾在鐘樓下找到了享樂主義,他正把一個孩子的頭放進噴泉池裡,此時池子裡竟然堆滿了人頭,它們臉上無一例外地洋溢著笑容,閉著眼,好像只是做了一場美夢。
“今天有爸爸的訊息嗎,迦鑾先生?”享樂主義一屁股坐到地上,手臂搭在池邊,溫柔地注視池中密密麻麻的笑臉。
一陣冷風颳過,迦鑾打了個寒顫,這才察覺到今天的氣溫異常的冷,“他說明天之內會回來。”
“好的,謝謝。”享樂主義全程沒有看迦鑾一眼,“再見,迦鑾先生,請找個安全的地方躲起來,你是個很好的人,我不想給你留下負面的印象。”
“我不怕怪物,我學醫的時候見過很多畸形人體,連體、獨眼、美人魚綜合症,並不覺得他們可怕。”迦鑾摸了摸手上的金指環,“我只想問,你會死嗎?”
享樂主義的視線終於從頭顱池裡移開,他頭髮有些凌亂,擋住了蒼白的月光,讓他那雙眼睛黑得更深更沉,“我不怕死,可如果有人願意救我,願意記住我,我也會很開心的,比喝酒唱歌更歡樂的歡樂。”
“我也想救你。”但我做不到,我答應了封吾給他七天時間,我阻止不了他,就像你阻止不了末日。
迦鑾彎下腰,半蹲下來,與享樂主義的臉齊平,他取下翡翠扳指,“我把它留給你,如果我找到了救你的方法,你活下來了,要還給我,如果我失敗了,它就是你的陪葬品。”
享樂主義呆愣地,目光隨著那枚剔透的翡翠扳指移動,看它被戴在自已手上,鬆鬆垮垮的大了一整圈。
“我就在鐘樓,你隨時可以來找我。”迦鑾起身,順便揉了把享樂主義的腦袋,手感不錯,如果這傢伙有兩個頭給摸,也不是不能接受。
直到鐘樓的門合攏,迦鑾的身影消失不見,享樂主義才回過神來,他撫摸手上沾有人類體溫的扳指,“爸爸,我好像知道你為什麼喜歡這個人類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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外界的氣溫以一種極其恐怖的速度下降,月亮上劈出的閃電,給大地帶來暴雨,這片土地上已經不存在一雙手臂兩條腿的人類。
鐘樓確實是個特殊的點,在尼福爾海姆,它是唯一沒有被冰封的建築,還有錶盤上詭異的指標……
無錯書吧電梯的指示燈滅了,在今天的太陽沒有準時升起之後,所有用電力驅動的裝置均已停擺,現在迦鑾只能靠自已的雙腿走上去。
這座鐘樓大的不可思議,牆面上嵌入了很多玻璃窗,晴天的時候陽光會錯落有致的灑在盤的旋樓梯上,可惜現在外面是一副末日景象,只有慘白的月光照進來,勉強為迦鑾照亮前路。
他依然沒有疲憊和飢餓感,甚至連時間流逝的感覺也被模糊了,這讓迦鑾感到不適,他翻出好久沒用的懷錶,調節指標到十二點,趁鐘聲響起的時候上好發條。
“咔答,咔噠”
迦鑾隨著秒針的走動繼續攀登,在鐘聲第三次響起的時候登上頂峰。
鐘樓上有一處較為寬闊的平臺,迦鑾和享樂主義曾在上面看日出。
以現實世界的審美標準來看,這座鐘樓的結構十分詭異,說它是中式鐘樓,它高達數百米,說它是西式鐘樓,它又有龐大的佔地面積和一個不倫不類的半露天平臺。
天台的另半邊是一組大鐘,每到整點就會報時,前些天重溫了一遍第九交響曲,迦鑾才發現原來這鐘聲是從四個樂章中挑選的片段。
迦鑾站在天台邊緣,閉上眼,集中精力感受某種吸引,隨著淨土之國和尼福爾海姆逐漸重合,那種若有似無的聯絡也越來越強烈,直到某一刻,迦鑾眼前出現了虛幻的景象,是一根正在跳動的秒針。
怎麼摸到鐘樓上的秒針?也許可以從附近的窗戶爬出去,不過還有一條捷徑……迦鑾低頭,然後默默後退幾步。
算了,還是老老實實走樓梯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