侯府的夜似乎比尋常人家的更濃。陸恬兩眼無神地看著窗外，一旁抹眼淚的陸老夫人時不時打量著她，想說什麼又作罷了。
“祖母，此事真的沒有轉圜的餘地了麼？”
絕不能嫁入鄭國公府，否則這輩子就毀了。鄭墨染不能人道也就罷了，關鍵是他的仕途也完了，只能頂著國公和國舅的虛名當一個富貴閒人，至於她，嫁過去多半會從同族中挑選個子嗣過繼，而後一心給別人養兒子，下半輩子也就盼著那個孩子出人頭地。更何況鄭墨染如今已經知曉馬伕之事她是幕後主使，定會把不幸去勢的賬也算在自已頭上。
陸老夫人道：“陛下賜匾額，那就等同於下了聖旨，再周旋，就等於忤逆聖意。”
“祖母大人的相好不是胸有成竹麼，他不是說太后很好忽悠麼？”
陸恬暗罵廢物，認為一定是無嗔不盡心盡力，沒有將話說到位。
“他是你父親。”陸老夫人重重拍了一下桌子。
此前分明已經認了父親，如今怎麼悉數拋之腦後。
“父親？他何曾養過我一日？”陸恬道，“更何況，認他是有條件的，讓他給我找四名高手，他找的是什麼貨色？別國細作也便罷了，還被陸氤氳的人輕易滅了。”
陸老夫人無言以對，這是個意外，無嗔對此確實是不知情，只是由於愛女心切，想要速速完成閨女的心願這才疏忽。
無錯書吧“祖母大人，您去知會他一聲，我要陸氤氳死，如果他能辦到，那聲父親他自然會聽到。若非這個賤人，鄭墨染不會執意要娶我，這門婚事早便退了。”陸恬心中滿是恨意，除了陸氤氳，又想到了另一個人，“至於陛下賜匾，一定是受了皇后的攛掇，這個女人，在外裝的賢良淑德，想不到竟然如此壞心，為了成全自已的弟弟，不惜頂撞太后也要將我推入火坑，日後我定要報此大仇。”
聽說她懷了龍種，那就送她一個胎死腹中。
“此話休要再說，一個王妃，一個皇后，沒有一個是我們惹得起的。”
陸老夫人雖然也是恨之入骨，但她是個明白人，出了侯府，她們什麼也不是。
陸侯破門而入，冷硬的臉上寫滿憤怒：“是想讓侯府給你陪葬麼！大逆不道的話休要再說！況且本侯早就警告過，不許去見那老和尚。老老實實在家中準備婚事，體體面面地嫁出去，莫再生事端。”
陸恬道：“陸侯爺，就這麼迫不及待將我丟掉？”
“你喊我什麼？”
陸恬溫聲細語說道：“不然呢，是叫您父親還是兄長？這裡又沒有外人，不如攤開來講。況且您……”
陸恬變臉 ：“只怕也不配為人父兄。哪有爹會把女兒往火坑裡推，要她去嫁一個廢人。”
“放肆！本侯現如今沒心思和你爭辯這些，只再最後說一遍，好自為之。若是在此期間敢做出有辱門楣的事，休怪本侯對你無情。”
“我的好父親，好哥哥，無情是怎麼個無情？您覺得事到如今我還有何可懼麼？”陸恬饒有興致地看著陸侯，“奉勸您一句，日後少在我面前擺出這副高高在上唯我獨尊的姿態，若是惹毛了我，大家都別想活。”
陸恬起先只是眼帶笑意，後來開始瘋魔地大笑：“我知道，您不怕死，但您所懼怕的東西沒有人比我更瞭如指掌。您怕的是侯府的名譽掃地，自已的顏面盡毀。”
“少賣關子，你想幹甚，什麼叫大家都別想活？”陸侯心驚。
“侯爺尊貴的母親和一個老和尚私通，誕下一女以孫女之名養了近二十年，您看這是不是現成的話本子，若是添油加醋一下，只怕外界還會傳這老母親和兒子也不清不白呢。”
陸恬是在威脅陸侯：若讓我不痛快，那我便將醜事都抖出去，一起毀滅。
“你敢！信不信現在就殺了你！”
陸侯憤怒且膽寒，一巴掌甩在陸恬的臉上。陸老夫人也肝膽俱裂，掩面而泣：這丫頭瘋了，難道連她母親的死活都不顧了？
陸恬跌在桌子上，輕輕撫摸著紅腫的臉龐，順帶手抹去流出的淚滴，麻木且堅定。
“父親兄長教訓的是，可是我現在還有什麼不敢的，您若是不信，可以試試，大家同歸於盡，豈不痛快？”
陸侯眼中全是殺氣，看著他這般模樣，陸恬倒是有種快意。
“對了，您說殺我？是想毒殺還是賜三尺白綾，當初沒殺成陸氤氳，難不成今日還能殺掉我。確實，你對你親生女兒都能下手，更別提對我這個孽種。”
“不過，現如今陛下賜了匾額，明擺著這是賜婚，我若死，侯府只怕會落個抗旨不尊，忤逆聖意的罪名。”陸恬大笑起來，“陛下生性多疑，侯府原本就不景氣，此事一出，陛下一定覺得這是公然和他叫板，甚至還會認為您是站在寧北王這邊，自然更加冷落侯府和整個陸氏，你，不僅性命堪憂，淪為笑柄，還將會是家族的罪人。”
陸恬的話句句在理，陸侯如今進退兩難。他內心苦澀萬分：好不容易讓沒落的侯府有了起死回生的跡象，不曾想家門不幸，先是出了陸氤氳這個狠人，現如今又出了陸恬這個瘋子。
陸侯看向老夫人:“母親，都是因為你糊塗啊，孩兒如今…… 說是生不如死，也不為過！”
陸老夫人愧對這個兒子，不敢去看他眼角的淚痕，只是驚恐著看著臉上帶著甜美微笑的陸恬，覺得十分遙遠且可怕。
“為娘也沒想到事情會發展成這樣。我的兒，不若，你去求一求陸氤氳，讓她高抬貴手，放過你妹——放過恬兒，只要這樁婚事作罷，日後我們侯府一定對她畢恭畢敬。不對，求吳氏，她心慈。”
陸氤氳善罷甘休又如何，現如今是陛下發話，木已成舟！況且即便陸氤氳有手段能讓婚事作廢，我也不可能為了這點小事去求她這個不孝女和吳氏那個賤人。
“母親你做出那般傷風敗俗之事，天理難容，還有什麼臉面讓兒子再低聲下氣為你辦事。吳氏那賤人，竟不顧侯府臉面去寧北王府住，害得我成為同僚的笑柄，恨不得殺之而後快，要我求她，除非我死。”
“難道你真的忍心讓你妹妹嫁入鄭國公府去過那不人不鬼的日子麼，不管是鄭墨染還是鄭夫人都不會讓她好過啊。”
“這是她陸恬的命，你們也該認。”陸侯現如今只想將這塊燙手山芋速速脫手，恨不得鄭國公府早日來迎娶，而不是一個月後，“母親，莫要得寸進尺，若不是您以死相逼，兒子容不得她活到現在。”
真是悔不當初，若能早日將孽種殺了，也不用過這等提心吊膽的日子。
陸侯冷漠地拂袖離開。看著他漸行漸遠的身影，陸老夫人感到心寒——無情無義，這便是她的出息兒子。
“逆子，你，你休走！”陸老夫人顫巍巍要追上去。
陸恬攔住了她：“祖母大人，不必再說了，就在父兄出門的剎那我已豁然開朗，這門婚事，我要欣然接受。”
陸老夫人難以置信地看著陸恬，她面帶笑意，不像違心之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