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容南圖遲遲未能入睡，攤開的摺子，半日不見翻閱。

皇后鄭嫻雅安靜地坐在一旁，只是靜靜陪伴著他，也不打擾。

慕容圖將頭放在皇后的膝蓋上，這是他少有的安心時刻。

“你覺得哥哥會何時動手？”

“陛下，”鄭嫻雅不希望慕容南每天都帶著這樣的惶恐入睡，卻也不知該用什麼語言勸他寬心，“寧北王不會不顧念手足之情的。”

“從前，朕信，但自打那件事發生，朕如何還能自欺欺人？”

“都怪臣妾當初沒有攔住陛下。”鄭嫻雅自責，溫聲軟語，讓人內心安寧。

“朕當時心意已決，你便是勸說也是無用，況且，朕也並不後悔，只可惜不夠謹慎，讓他知曉了去，打草驚蛇了些。”

這皇位原本是慕容決讓給他的，起先慕容南覺得撿了個大便宜，發誓一定要做個好皇帝，讓父皇的在天之靈看看，相比哥哥，他更有帝王之才。可是在他的治理下國家並沒有太多起色，只能說維持現狀，而一直領兵在外的寧北王卻因為打了勝仗，深得民心，不免讓他心裡嫉妒煩悶，於是更加勵精圖治，結果卻適得其反，國庫甚至不比從前。

於此同時西涼和北渡投降求和，他這才明白雙方聯合攻打南齊的原因——竟是為了自保。鬼谷子傳人映象先生，占卜到安寧合體，將會結束割據，一統山河。安指的是西涼的安邦公主，而寧就是南齊的寧北王。他們不想坐以待斃，選擇主動進擊，這正是邊境戰事不斷的根本原因。

要想破除這個魔咒，二人必須死。可是寧北王手裡有全天下最精銳的兵馬，想讓他死，非一日之功。相比而言，西涼的安邦公主死起來就方便得多了。於是三家帝王聯合起來，發揮各自的手段，最終達成了共同目的。

原本以為此事天衣無縫，但他發現自安邦公主死後，慕容決看自已的眼神不對勁了。從前他雖然忌憚，但無非是庸人自擾，深知他沒有二心，但如今，他很篤信自已的直覺：寧北王想要滅了自已。

“臣妾覺得陛下多慮了，當年是寧北王親自退的婚，可見他對那位公主並無情誼，如今他又另娶他人，更說明他絲毫不把那位前未婚妻當一回事。”

“所以朕想不明白為什麼，他會在安邦公主死後，看朕的眼神滿是恨意和殺氣，這個女人，明明是他自已拋棄的。還是說，他覺得既然我們能對安邦下手，也遲早會對他下手，既然如此，不如先發制人。”

“陛下，當真要對王爺下手？”

“就算他沒有二心，朕也容不得他。映象先生的預言像一根刺一樣懸在朕的顱頂，讓朕日日不得安眠。若他一統天下，朕又何在？”

“可是安邦公主已死，安寧再也無法合體，便是預言為真，現下也再難達成。陛下何懼？”

皇后勸說皇帝寬心，前路兇險，她不敢讓慕容南涉嫌險。

“婦人之仁。”慕容南發怒，“臥榻之側，豈容他人安睡？”

“陛下，你和王爺從前親如手足，如今這副局面，臣妾甚是惋惜，不如開誠佈公和王爺講和，他與你一母同胞，一定會顧念舊情。”

“皇后這是讓朕跪地求饒？”慕容南怒了，“朕貴為九五之尊，難不成還怕他不成？”

慕容南內心不甘，他不明白為什麼父親和母親都愛大哥，就因為他早出生幾年，那就註定比自已高強？

他不信，他才是這個天下的主宰者。

“皇后，你為何頻頻為哥哥說好話？他當眾羞辱了你孃親，那寧北王妃還害得你兄弟成了廢人，你就不恨？”

陛下，寧北王與臣妾又有何關係，臣妾關心的只有你。鄭嫻雅滿心的愛意，卻難以啟齒。

“陛下，臣妾母親和弟弟受傷，臣妾自是心疼，但歸根結底，是他們有錯在先。弟弟行那等苟且之事，陸家小姐也是自保，必定不是有心害人；至於母親，想要當街取人性命，更是不對，更何況，當初，是她走漏的風聲，這才壞了陸家小姐的名聲。”

鄭嫻雅通情達理且宅心仁厚，非但不怨恨陸氤氳，反而覺得對不住她。

“皇后真是大度，但有時候朕，想要的是一個同仇敵愾的戰友。”

慕容南起身，揚言擺駕麗妃的寢宮，見鄭嫻雅沒有挽留，更是惱怒。她處處維護寧北王，乃至他的妻子，究竟何意？

“皇后，若當初寧北王沒有向安邦公主求親，便可能是你嫁給他，不知如今，是否會有遺憾？”

“陛下…… ”

鄭嫻雅黯然傷神，沒有多說什麼，只是安靜地整理案上的奏摺。

王府。

陸氤氳沉沉睡去，慕容決卻掌著紅燭，守在床沿，安靜地打量著她。

此時離嬰的臉和陸氤氳的重合在了一起。

“阿嬰，我等這一天，已經快十年。如果早知會讓你承受如此大的痛苦，當年我一定不會做縮頭烏龜。”

九年前，慕容決方滿十六歲，他初次去西涼遊玩，正好偶遇了一心只想浪跡江湖的安邦公主離嬰。彼時她才十三，從皇宮逃出來假扮女俠，救了扮瞎子當算命先生的慕容決。

慕容決自此一見鍾情，發誓非她不娶，一打聽才得知她是西涼的安邦公主，立馬求母親幫自已提親。西涼皇帝心知慕容決便是南齊未來儲君，樂見其成。西涼和南齊聯姻，北渡有些心慌，於是將公主司徒風藍許配給了彼時的西涼太子離宏。

方外山的映象先生受慕容決之託，為他們的婚期擇個黃道吉日，卻無意中預測了未來：安寧合體，帝后同心，三家歸一。

此事傳到了三國皇帝的耳中，一時間人心惶惶。

南齊皇帝自然歡喜，反正未來也要傳位給慕容決，若真如預言所說，三家歸一，歸的也是他慕容家。但西涼卻是截然相反的想法，自已送出一個公主，等同於送出整個國度，那還了得。北渡更是惶恐，唆使西涼皇帝為大家舍小家殺害安邦公主，讓預言不攻自破。

慕容決為了保護安邦公主只好退婚，表明自已這輩子都不會娶她，而他對帝王之位不感興趣，以死相逼讓南齊皇帝立了自已的弟弟做了儲君，而他偏安一隅，只做個快活王爺。

但西涼和北渡還是不放心，在南齊皇帝駕崩之時聯合犯邊，但好在有慕容決鎮守邊關，打的他們節節敗退。不曾想他們竟然將當初的預言告知了繼位的慕容南，挑撥兄弟二人的關係，原本就不甘被哥哥光芒掩蓋的慕容南自此對慕容決更是警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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兄弟反目只會引起內憂外患，且邊關已經再無外敵來犯，慕容決為了打消慕容南的猜忌，決定交還兵權，徹底做個沒有半分權勢的閒散王爺，讓三家都對他放下心來。規劃好後，他決定找正在雲遊的安邦公主，告知當年的苦衷再度求親，同她一起浪跡天下，豈料訊息不脛而走，傳到了西涼皇帝的耳中。此人可惡至極，為了撇清自已的關係，故意展露出對安邦公主的非分之想，借皇后之刀將之謀害……

走漏訊息的只有一個人，那就是慕容南。

至於北渡，是挑撥者，而西涼皇帝，是劊子手。

既然他們趕盡殺絕，那慕容決就按照預言所說那樣：滅了三家，統一天下。

“不要，不要！”

陸氤氳又做噩夢了，揮舞著胳膊，似乎想要擺脫什麼。

慕容決輕輕擦掉她額頭的冷汗，心如刀絞，發誓一定要讓害她的人生不如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