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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8章 我不成親

晌午,天又下起了雨。綿如絮,落在身上卻涼得透心。密談無果而散,王妃急於去接夫君,而將阿五扔在翡翠煙波樓。當今國君輕而易舉的一句話就毀了這盤棋,阿五不知宋灝是何想法,但此時她定是府中最煩鬱的人。

用過午膳,宋灝無動靜,府中上下皆將阿五當外人,眼線也沒法安插。不過阿五不急,哄完麟兒入睡,她便坐在窗下看史冊,剛讀完半卷,等的人就來了。

還是那身朝服,緩緩穿過廊道,流轉於明暗之間。窗格落下的影如花紋印上他半身,他的臉似蒙了層灰霧,影影綽綽。

阿五把書合起,輕輕放在案上,隨後起身走到門處。宋灝抬頭,人已到了面前,他僵硬一笑,跨腿邁入。

“用過飯了嗎?”阿五問起,用手中絲帕拭去他肩頭水滴。

“用過了。”宋灝回話,接著走到內室看了看熟睡中的麟兒,替他將被子蓋嚴實。

阿五沒去問今日朝中之事,她拿來茶盞,捲袖淨手,眨眼功夫,房裡添了一縷茉莉花香。

“坐下歇息會兒。”

阿五將茶盞端到宋灝面前。

宋灝難得見她溫婉賢惠,受寵若驚,他拄著手杖坐下,無意間看到案上擺著本書,便拿來貼在臉上看。

“還看不清嗎?”

“嗯,看不清。”

話落,一聲無奈嘆息,他把書放回原處。

“不知怎的,如今腦子也不好使了,總是記不起事。”

阿五神態自若,見他盞中茶空,又替他斟上一杯。

“怕是太累了,正好趁此機會好好休養。”

她與往常有所不同,宋灝原以為會受冷言冷語,沒想她溫柔如水。

他問:“難道你沒話和我說嗎?”

阿五輕笑,長而密的睫掩住了眼色。

“在平洲難得見雨,到了這處天天下,怪悶的。”

宋灝聽後凝住神思,迷離的鳳眸略顯空洞,片刻,他莞爾,道:“明日帶你出遊,不管下不下雨。”

阿五嫣然一笑,扶袖再替他斟上杯茉莉花茶。

“好。”

興許天公作美,次日清早,一連陰沉的天忽然放晴。都城美在湖光山色。以前宋灝時常會乘畫舫入湖賞景,恨不得渾身貼金,就怕別人不知道燕王。如今他倒收斂了,舫上也不描金畫銀,只帶上幾個下人及彈唱伶人。

早膳過後,宋灝去請王妃,王妃稱身子不適想留在府中,然後順水推舟讓梅雪作陪。梅雪沒出過聲,可看向宋灝的眼自是流光溢彩,然而眼角餘光瞥到王妃神色,她又縮回半截,怯聲聲地說:“奴還是在府中陪夫人的好。”

此話一出,未等王妃出聲,宋灝就點頭道好,接著快步離了此處。見人走遠,梅雪暗暗咬緊銀牙,不自覺地低頭垂眸。

王府南邊有處泊地,如條碧綢連入湖中。阿五早在舫上等候,宋灝一到船伕便拉起錨。

畫舫慢悠悠地駛入鏡湖,拖出一條狹長水痕。一連幾天下雨,水霧如煙,遠處蒼山如墨彩,幾筆青幾筆靛。

阿五抱著麟兒立在船頭,麟兒高興地揚起小手,咿呀叫喚,像是說又像是唱。宋灝皺起眉無奈輕笑,隨後伸出雙臂,麟兒見之自然而然地傾過身要他抱。

“乖,父王累,別去擾他。”

阿五輕責,轉了身將麟兒送到婆子手裡,然後使上眼色讓她把小寶帶下去。

宋灝略微不悅,道:“怕我摔壞他不成?”

阿五巧笑嫣然。“我可是怕累著你。麟兒像猴子精,你鬧不過他。”

想必她說得有理,宋灝也只好點頭,接著走過去伸手攬住她。也不知阿五用了什麼法子,生完麟兒腰如細柳,稍稍用力就能掐斷似的。

宋灝思忖,手用力捏了下。阿五扭身,如條魚從他掌中滑走。

“這裡的水真清,我能玩會兒嗎?”她問,聲音悅耳得很。

白露剛過,陰氣漸重。一不心小容易得風寒。

宋灝威嚴地給她兩個字:“不許!”

阿五不聽,摘了髻上玉釵,散去一頭墨髮,緊接又脫去鞋襪,坐在沿邊將兩隻蓮藕似的足伸入水中。

“噝~~~”

她兩手抱身,倒吸了口冷氣。

“好涼。”

嘴上這麼說,可是沒半點起身的意思,她的小足如槳,左左右右撥弄湖水。

第一次見到這樣的她——孩子氣的她。宋灝都不忍訓罵,拄著手杖安靜坐下。

若是那個人,他定會陪著一起戲耍。阿五想著,每當此類念頭劃過腦海,心就揪痛,她將裙襬撩高,把腿往下伸些,好讓刺骨的冷將痛凍住。可惜再怎麼冷,水中倒影卻在說:“想他……”

忽然,前方顯出一葉小舟,在水霧之中搖晃,舟上隱約有兩人,似乎也為這水天山色而來。不知怎麼的,阿五心起異樣,她起身拿上鞋襪回到艙內,這時,恰巧有人前來說道:“世子爺和福王正在那處,殿下可得打個招呼?”

宋灝側首,阿五見他蹙眉便提裙上了扶梯。

“我和麟兒待在上面。”

話落,她的身影就消失在了梯上。餘香未散,宋世子與福王就登上畫舫,笑聲由遠至近。

“正巧,沒想四弟也在這兒。”

福王先發話,宋灝起身施禮,世子爺見之忙伸手扶上,且笑著道:“你眼睛不好,如今這套就免了。”

世子爺笑容和煦,聲音溫雅,雖說沒宋灝一番驚人之貌,不過舉手投足間自是氣度不凡。

“多謝二位王兄。”宋灝笑道,平日乖張到了他倆面前收斂了不少。

福王收起十二玉骨扇,在艙中踱了圈,之後咂嘴搖頭,戲謔道:“四弟,今天此處怎這般清淨?沒想平洲回來後,你變了性子。”

話落,眾人大笑,世子爺無意間低頭,就見到鋥亮的艙板上有一行水腳印,足印約四五寸,清晰的足掌加五趾。他心知肚明,隨後收回目光,正聲道:“三弟,你別這般說,這次四弟可是立了大功,若沒他把守,邊疆定是大亂。”

一字一句出自肺腑,沒半點嘲諷之意。福王聽後,立馬接上話茬,道:“那是自然,不然父王也不會召他回都,四弟我們都為你高興,你可得宴請我們才行。”

這話怎麼聽都不是滋味,雖未能親眼見到此二人,但阿五已經嗅到暗潮洶湧。她屏氣凝神,卻聽不到宋灝回嘴,似乎到了他倆跟前,宋灝就縮排殼裡,裝聾作啞。

之後,他們聊起風花雪月,沒什麼聽頭。然而最後一句卻如針刺,瞬時將阿五釘在那處。

“聽說楊家公子要成親了,父王正打算親自送禮。”

說話的是世子爺,許久不言的宋灝終於開口,笑聲裡透著一絲興奮。

“莊家二小姐?他們確實般配,這回來不過幾日,他手腳倒是極快。”

“這可不是?楊逸也快雙十了,楊大人可等不及抱孫了。”

話落又是一陣笑,阿五緩不回神,雙目怔怔。

約過了一炷香的功夫,世子爺與福王起身回去,宋灝拄杖送他倆入舟,離別之時又寒暄了幾句無關痛癢的話。

世子爺素樸,連乘的小舟都極為普通。起錨時,船身輕,不免晃動。世子爺忙扶上船杆,無意間抬頭,就見畫舫樓上人影晃過。素藍的是衣,墨色的是發,她就站在窗邊,直勾勾地望著,目中含刺。

世子爺微怔,定睛想看個清楚,人卻不見了。風起紗舞,煙波蒙上窗,也不知見到的是人還是妖。

****

宋灝回府,楊逸也回到家中。

爹孃特意為他備了一桌佳宴,請親友前來相聚。回到都城,楊逸反而不習慣,聽到傳聞,他更是坐立難安。涼王將平洲收去了,也不知聽了誰的話,竟然要與周王談和。如今連三歲小兒都知,與周王講和無疑與虎謀皮,早晚都會惹上禍事。可惜他不過是侍郎將,說話沒多大份量,如今涼王更傾向談和,不願為戰事勞心傷神。

歌舞昇平,繁華依舊。楊家也著手替楊逸籌備婚事。莊家二小姐小他三歲,知書達禮,樣貌可人,正是二八好年華。

當年楊逸一文不名,如今載譽而歸;當年他年輕氣盛,如今已是沉穩有度。這段姻緣,楊莊兩家極為滿意,未等楊逸點頭答應,楊母已經為其作好打算,說是趁此良機選個黃道吉日,好迎人過門。

楊逸嚇壞了,聽到成親臉色煞白,隨後連連搖頭,道:“我不成親!”

楊母聽後拉長臉,又拿出老一套說法,讓他早些娶妻生子,好光耀門楣。

“我本有妻,幹嘛再娶?我本有子,何為不續香火?!這門親我不答應!”

也不知是不是氣瘋,楊逸說了一串別人聽不懂的胡話。楊母愣了半晌,臉上褶子也僵住了。

“什麼有妻有子?轎子未進門哪來的妻?婚姻大事,父母之命、媒灼之言,輪不理你做主!這番胡話你說給我聽也就罷了,若被你父親聽見,信不信打斷你的腿!”

楊母收起和顏悅色,不再縱容。楊逸當即甩門而出,一路飛奔離了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