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子,咱們當鋪的規矩當價一般不超過原價半成,且贖當須付三分利息,您這琴......”
“您這琴看著跟近期從烏國通商來的那批琴差不多,若是在北邊還能值些錢,在咱們這地界兒就......”
永安典鋪一個夥計哈著腰,眼睛直盯著桌上的古琴打量,信口胡謅著。
“怎麼可能,您仔細看看?”
一個高挑秀雅的少年站在夥計邊上,神色略顯焦急。
“家慈患病急需用銀子,這琴是古琴,您收了絕對不虧。”
夥計目光離開古琴,假裝思考,餘光卻上下打量這人。
少年長身玉立,頭髮用一根竹簪簡單束起。
一襲白衣雖說不是什麼上好絲綢,但衣襬潔淨毫不沾塵。
而且看上面竹葉花紋的繡法像是從前富裕人家愛用的樣式。
“你且等等,我去給你問問東家。”
夥計說完便朝著遠處一個屋子走去。
少年應了聲多謝,便低垂著眼眸立在一旁。
修長白皙的手指輕輕從琴絃上拂過一遍又一遍,不知道的還以為是在撫摸心愛的女子。
不過片刻夥計就小跑過來,笑著道:“公子,您這琴雖不值什麼錢,但東家心善,願意十兩銀子收了你這琴,可好?”
“我竟不知何時這七絃獨幽成了不值錢的物件兒了?他們不識貨,公子不若賣與我可好。”
沈念歸的聲音從門口處遠遠傳來。
她快步走到少年邊上,今日沈念歸穿的依舊素淨,巧笑倩兮,在旁人看來和那少年竟莫名有些配。
沈念歸嘴角一勾,眯起眼,衝著少年露出一個大大的笑容。
少年見到沈念歸,淡漠的眸子裡好似突然點了盞燈,嘴角微動,不知低聲唸叨了句什麼。
“呔,你這登徒子,小姐要買你的琴,你低著頭瞎說什麼。”
聽風從小練過一些功夫,聽力也比旁人要好,依稀聽得那少年低頭說娘子云云。
少年被聽風說的面色微紅,口中急道:“姑娘誤會,小可是想這琴為家慈所贈,頗為不捨,若是能轉到有緣之人手中便也不算埋沒。”
“哎哎 ,哪來的小丫頭,我們東家已經應了十兩銀子收這把琴,你若想要得從店中買。”
夥計怒喝道。
夥計見到手的便宜要被攪和,急了眼把沈念歸往外推。
聽風一閃身護在自家主子面前,伸腳絆了夥計一個趔趄。
“呵,東家?我倒不知何時東家在茅廁辦公了。”沈念歸冷笑道。
盛夏午後著實熱得人煩躁,沈念歸一手拿著摺扇微微扇風,一手從琴上拂過。
她觀察片刻道:“且不說你剛才去的是東家屋子還是茅廁,就說這琴,面為桐,底為梓,翠玉琴軫,徽似玉非玉,乃是古琴獨幽,你是把這位公子當成冤大頭了?”
掌櫃的聽到動靜罵罵咧咧地跑出來,看到沈念歸,臉上立馬掛了諂媚地笑。
“少東家怎麼來了,小人這夥計新來的,不懂事,衝撞您了。”
說完掌櫃抬腿就踹了夥計一腳,順便叫人上茶。
沈念歸可憐夥計一秒:“茶就不必了,這琴......”
“這琴本就還未進行交易,二位貴人喜歡,小的自然不敢插手。”
掌櫃的一屁股把邊上人擠開,弓著腰站到沈念歸邊上。
掌櫃的捱得太近,沈念歸被那一身橫肉膩到了,下意識往後退了半步。
感覺似是不小心碰到了人,回頭看便撞進了一雙熟悉的眸子,那眸子的主人嘴角還噙著微笑。
她記憶裡這個少年總是苦著一張臉,好像誰都欠他二兩銀子似的。
“姑娘?”
少年見她出神,便抬手在沈念歸眼前晃了晃。
“無事,看公子有些眼熟,可是紀南秋紀解元?”沈念歸拱手道。
“正是小可,姑娘如何認得?”
無錯書吧紀南秋有些疑惑。
“鄉試放榜之時,整個江南道,萬人空巷,只為一睹解元風采呢。”沈念歸輕聲說。
“姑娘說笑了,敢問姑娘名諱?”
紀南秋眼睛彎起,不由失笑。
沈念歸眨眨眼,湊到紀南秋邊上小聲道:“行不更名坐不改姓,賈銘是也。”
紀南秋:“……”
紀南秋沉默了一下,猶豫道:“可是我記得這家店的東家好像……姓沈?”
“他們認錯少東家了。”
沈念歸推著紀南秋往外走,話音一轉,道,“咱們得趕緊換個地方。”
沈念歸帶著紀南秋先去醫館請了個大夫,然後直奔紀家去給紀母看病。
前世紀南秋賣琴給母親治病,正巧被每月十五去店裡收賬的沈夫人碰上,沈夫人看他可憐便幫了一把。
後面又看他底子乾淨,有學問還有孝心,便挾恩要他此生不入京城,並在江南地界給他捐了個從五品知州,和沈念歸成了親。
沈念歸一直覺得紀南秋應該是不喜自已的。
以他的才學,若是去科考,定能拿個前三甲回來,是她阻了他的路。
以至於後來,沈念歸身份暴露遭仇家追殺,她和紀南秋正要回家帶紀母一起逃命,推開家門卻發現紀母早已遭人毒手。
上一世沈念歸自覺拖累紀南秋良多,所以她趕在沈夫人前面以假身份幫了紀南秋。
這一世絕計不能再把他攪進這趟渾水裡。
“紀公子,夫人沉痾已久,須用……”
老大夫邊捋鬍子邊給紀老夫人寫藥方,紀南秋在一旁邊聽邊記注意事項。
沈念歸看一切順利,便讓聽風買了些補品放下,順道留了些銀子。
沒有人注意到她是什麼時候走的。
“姑娘,咱們回府嗎?”
聽風跟在沈念歸身後打了個哈欠。
“先不回,去萬獸苑。”
沈念歸思量片刻道。
聽風抻著脖子往遠處望了望:“萬獸苑在城郊,姑娘可要尋輛馬車?”
沈念歸懶懶道:“倒是有些累了,去尋吧。”
她彎下腰捶捶酸脹的腿,心裡想著日後可得多鍛鍊身體。
馬車上懸掛的風鈴發出叮叮噹噹的聲響,沈念歸在車內晃晃悠悠,睏意漸漸襲來。
突然,沈念歸在陣陣蟬鳴中依稀聽到了幾聲小獸吼叫,忙讓聽風停車。
馬車慢慢悠悠走了近一個時辰,此刻周邊環境說聲深山老林也不為過。
這種地方除了官道便沒什麼人煙,難免有野獸出沒。
她本意是想去萬獸苑尋些信鴿養著,若是把命搭上就不值當了。
沈念歸正要讓聽風調轉馬頭打道回府,卻不知為何蟬聲大噪驚了馬兒。
馬兒帶著馬車狂奔不止,聽風把韁繩都快拽斷了也不見馬兒有分毫停下來的意思。
沈念歸看著狂奔的馬兒,手腳發僵,心臟狂跳,頭一陣暈眩。
感覺前世臨死前被馬車碾過的地方都在隱隱作痛。
聽風手忙腳亂地回頭看了一眼自家小姐,急得直掉眼淚。
心下一狠,把韁繩綁死在馬車框上,抱起沈念歸,護住她的頭和胸口,就要往下跳車。
“莫慌,以你的功夫若跳了必死無疑,姑娘也定會受傷,按我說的做。”
聽風雙腿蓄了力道正準備跳車,突然聽見樹上有人說話,驚得她差點從車上顛下去。
“放鬆韁繩,輕撫馬背,嘗試舒緩馬兒情緒。”
樹上男子沉聲道。
“聽他的,我沒事。”
沈念歸緩過來一些,從聽風懷裡起身,扶著車框慢慢坐起。
她不想再一次看著聽風為她而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