紀南秋搖頭,一時他也想不上來。
沈念歸回頭掃視一圈正在打瞌睡的夥計們,心想這倒算是幫上他們忙了。
她帶著紀南秋,繞過把布料當成枕頭的夥計,從一個不起眼的小門溜到了後院。
中途從門檻上邁過去的時候,排骨從她懷裡跳下來,鬧出一點動靜。
眼看著就要被人發現,紀南秋卻突然橫跨一步擋在她前面。
那夥計看見他,竟好像是吃了瞌睡藥一般,又趴下接著睡了。
沈念歸覺得有些驚奇,不過也沒多想,以為是巧合。
她沒看見的是,紀南秋在暗處無聲打的那個響指。
進入後院,一股撲面而來的腥臊味讓沈念歸略有不適。
抬眼望去,沒有想象中五顏六色的染料和精緻柔軟的蠶絲。
而是幾個佈滿髒水和油脂的水槽,以及數不清的用來彈松絨毛的竹弦弓。
當然還有幾架木質的織布機和堆成小山的白布。
沈念歸在滿地羊毛中踮著腳,走到一堆白布邊上。
伸手拿起一張揉了揉,沒看出什麼特別的,便轉頭遞給紀南秋。
“所以,外面那麼多貴東西原來都是幌子。”紀南秋樂了。
“這麼多羊毛是哪裡來的?”沈念歸輕聲問。
“李氏牧場?”紀南秋猶豫著說。
頓了片刻,話鋒一轉又道:“不對,青鸞樓夥計不是說李家是養豬的嗎?”
“你記不記得,夥計還說,牧場建高牆圍了海。”沈念歸挑眉道。
“記得。”
紀南秋順手搭上沈念歸肩膀:“朝廷一直把食鹽銷路壟斷在戶部手中,而其中海鹽又是生產量最大的。”
“當今聖上愛民如子,登基後力排眾議,將海鹽價格下調一半,讓百姓都吃的上鹽。”
無錯書吧沈念歸說罷,瞥了一眼紀南秋的手。
猶豫片刻,還是任由他搭著。
“聖上雖喜歡與民同樂,但不代表喜歡民,據我所知,頒旨調價前,聖上曾暗中讓戶部先漲了鹽價。”
紀南秋話畢,似是沒意識到自已剛才說的有多大逆不道。
他轉頭看看沈念歸,又補充道:“食鹽被稱為白色黃金,金子價格就算下調一半,也不是窮苦百姓能天天吃得起的。”
沈念歸彎起嘴角,笑著調侃:“嘖,兄臺這思想很危險啊……你的腦袋隨時可能換個新家。”
她也不是什麼死板的人。
紀南秋的話雖有些驚世駭俗,但她瞭解紀南秋。
這傢伙上輩子就是個極言直諫的主。
紀南秋用兩隻手摸摸自已還健在的腦袋,又在沈念歸頭頂揉了一把。
然後笑了笑,扯回正題:“跑題了,所以咱們去哪兒找羊?”
“這世間最神秘的情報組織知道是什麼嗎?”沈念歸反問。
紀南秋想都沒想就笑著搖搖頭,專注地等著沈念歸揭謎底。
“是村口的婆婆嬸嬸們。”
沈念歸說完,被紀南秋直勾勾的目光盯得有些不好意思,轉身就要離開這裡。
她剛轉身邁出一步,就聽到有說話聲逐漸逼近。
紀南秋長臂一伸攬住沈念歸,往後橫跨幾步,躲在了白布小山後面。
“怎麼能停工呢?這停的全是白花花的銀子!”
沈念歸聽著聲音像是沈耀。
“這本來就是掉腦袋的勾當,你們還來個少東家,想死別拉著我。”
這個聲音沈念歸不太熟悉,不過聽著像個年輕男子。
“雪白銀子哪個不得沾點兒灰。”
沈耀悠悠說,“我會想法子趕緊讓她走,牧場那邊可萬萬不能停工了。”
“一個小養女就給你拿捏成這樣,沒準兒最後成了你爹給你的童養媳。”
另一個人用猥瑣的聲音調笑著。
“她也配。”沈耀輕哼一聲,語氣有點兒不屑。
他爹。
童養媳。
不會是……
沈念歸忽然想到,來湖洲之前曾在東柳巷附近看到了父親。
而那東柳巷......
香凝說過,有不少老爺公子的外室養在那兒。
沈念歸心裡替母親捏了一把汗,暗暗有了一個不妙的猜測。
她沒注意到聽見這話的紀南秋,眼神陰沉的像是要殺人。
沈耀二人又沒頭沒尾的,說了些沒有什麼營養的瑣事,便推門離開了。
沈念歸抬眼看向紀南秋。
在她抬頭的瞬間,紀南秋又恢復了那副“我是良民”的神色。
“你怎麼了?”
沈念歸對上紀南秋的眼睛。
雖然紀南秋神情變化很快,但她還是敏銳地感覺到,他有些不對勁。
“他怎麼敢肖想夫人。”
紀南秋抿了下唇,聲音有些發悶。
許是今日妖風吹的幅度太過刁鑽,亦或者陽光的角度頗為古怪。
沈念歸看著紀南秋額前隨風拂動的碎髮,和他那副彆扭的樣子。
竟覺得這人怪可愛的。
“若猜測為真,我定會讓他嚐到什麼叫父愛如山……體滑坡。”
沈念歸說完,拍拍紀南秋,又道:“假夫妻,你怎麼還認真上了。”
紀南秋冷了臉沒說話,徑直往外走。
沈念歸在後面笑著跟上。
兩人走出布莊大門的時候,正好看到聽風一行人的背影。
沈念歸想和他們拉開些距離,便在原地停頓片刻。
可當視線掃過街道兩邊的商販時,突然察覺到了一絲不對勁。
只見聽風所在的馬車,就像一條被丟入沙丁魚群的大鯰魚。
駛過哪裡,哪裡的商販就會突然變得特別忙碌。
當然,是假裝忙碌。
賣糖葫蘆的探身瞅著賣糖人的:“啊,那個…大哥你這糖熬的挺甜啊。”
賣糖人的撓撓頭看向賣兔子的:“你會畫兔子不……”
賣兔子的湊到賣燒餅的邊兒上:“要不我買倆燒餅給兔子吃……”
賣燒餅的苦著臉問賣糖葫蘆的:“糊燒餅夾上糖葫蘆能好吃不……”
……
按理說這馬車裝潢的十分華貴,看上去就是富貴人家。
正常商販就算沒有主動上前,但熱情的吆喝叫賣肯定會有。
但這一片兒的商販。
不僅沒有主動攬客,甚至視線還會刻意避開聽風一行人。
就好像生怕掙到他們錢似的。
有哪個商販會不想掙錢呢。
沈念歸想到了那個對業務不熟悉的糖人老闆。
除非…他們就不是商販。
“真是演的一出好戲呀。”
紀南秋也察覺到了。
“別看了,走吧。”
沈念歸看著馬車背影逐漸消失,這才抬腳往城郊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