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9章 這世道是真的要變天了
隨著荀攸在北軍內出任侍郎,而他本人也深得王景信重,因此如今潁川荀氏也算是在王景身上下了重注。
對於這樣一位政治上的盟友,王景還是非常重視的,如今有了好處,當然也願意分潤一二。
王景笑著對荀攸說道:“依照約定,印刷廠四成的產能歸於墨學,剩下的六成,你們荀、馬兩家均分。放心,我並非不近人情之人,是人就會有私心,但只要不妨礙我做事,為自己為家族謀取私利,亦無不可。”
荀攸對王景的大度,心悅臣服,向他深深一鞠:“攸代潁川荀氏一族,謝過主公。”
王景給出的籌碼不可謂不重,荀氏和馬氏如今等於是第二批獲得大量刊印手中藏書權力的世家,雖然時間上比之太原王氏略晚,可卻比其他的世家要快啊。
有了大量的印刷版書籍,對於傳播荀子的學問大大有利,此舉必然可以擴大儒門內部荀子學派的話語權。
而馬日磾的扶風馬氏也是一樣,其祖父馬融乃是東漢的經學大家,而荀攸的叔父荀爽,同樣是一代碩儒,馬融和荀爽二人所著書籍,如今都在流傳,並且已經形成了各自的學派。
若是他們手裡的藏書能夠大量印刷,然後向外推廣,毫無疑問能增強自身所屬學派的話語權和影響力,這裡面的利益,大得超乎想象,甚至堪比當年孔子廣收門徒,傳播儒學!
王景雖然要打破世家的壟斷,卻也知道具體實施不可蠻幹,而是要從世家內部進行分化瓦解,逐個擊破。
願意接受改變的開明世家可以拉攏,不願意接受新事物的守舊世家則必須堅決打壓,從內部分化敵人,減少對手的數量和實力,壯大自身的力量和增加有著共同利益的盟友,這才是真正高明的鬥爭手段。
只是一味蠻幹,除非實力逆天,否則最後也只會落得跟董卓一樣的下場。
世家,士族,本就是利益驅動的生物,為了利益出賣隊友也不是什麼稀奇事,而王景正是利用這一弱點,輕易就撬開了這個看似鐵板一塊的階級團體。
魯方看到司馬朗,也是會心一笑,對於這個滿肚子奇怪問題的好奇寶寶,他現在是熟悉得不能再熟悉了。
而在兩個月前,她們的眼眸中只有麻木和絕望,只因為她們都是流民之中的苦命人,父親、丈夫或其他家人死在逃荒的半路上,自身無依無靠,甚至不得不出賣皮肉為生,掙扎求存。
此刻他正站在倉庫裡,隨手拿起一本印刷好的《墨經》,小心翼翼地翻開書頁,校對裡面的內容,發現準確無誤後才欣然放下。
是王景給了她們一份體面的工作,讓她們能夠自食其力,以此謀生,不必再出賣身體,可以挺起胸膛,迎著朝陽,獲得有尊嚴。
兩人正對未來無比憧憬的時候,司馬朗突然出現,這是來找魯方來了:“正良,你果然在這裡。”
而在流水線的終端,還有頭戴包巾的女工,正在對書頁進行裝訂。
這座小小的印刷廠,已經開始承載著她們大大的希望。
而偌大一個倉庫裡,成千上萬的《墨家》正在被整齊的壘好,準備封裝,這些散發著油墨香氣的書籍,讓魯方不禁心潮澎湃,整個人的眼眸裡,亦是神采奕奕:“墨學復起,指日可待矣。”
閒雲山莊的印刷廠裡,機器正在咔嚓咔嚓的運轉著。
如果他們知道真相,恐怕會憤怒地高喊:“我們中出了兩個叛徒!”
翟介站在一旁,心情亦是激盪:“是啊,吾等墨者的畢生追求,不也正是為了墨學的復興和光大嗎?想必墨子地下有靈,也會為之欣慰。”
可她們的臉上卻洋溢著微笑和喜悅,半點也沒有覺得辛苦,眼裡彷彿有光,那是對未來的美好期待。
這份工作枯燥乏味,並且十分勞累,許多人往往要連續不斷地做上一整天,到放工時無一不是腰痠背痛的。
與此同時,數百名受過訓練的印刷工人,此刻正熟練地操作著機器,將沾滿墨香的印板,印在一張張雪白的紙上,一個個工整而清晰的文字,頓時躍然其間。
同樣懷抱希望的,還有魯方。
大量承載著知識和智慧的書頁,就這樣在流水線上源源不斷地被製作出來。
“伯達,你今天又有什麼問題想問?”
附近有一條水流豐沛的大河,汩汩的波濤不捨晝夜地驅動著水車,扭轉齒輪,帶動起了工廠裡的機器裝置,無需法術和元炁,就可驅動這些機關術造物有序的運轉起來。
而袁隗和楊彪等人也根本沒有意識到,小小一個秘書監,居然是王景用來挖他們牆腳的鋤頭。而濃眉大眼的馬日磾,更是已經背叛了“革命”,私底下投靠了王景。
基於這一思路,王景才會對荀家和馬家使出懷柔的策略,動用利益進行“收買”,讓他們背叛自己所屬的階級陣營。
司馬朗在修復學舍的過程中,出人意料的對墨學產生了興趣,尤其是其中力學部分對世界的研究、分析和闡述,讓他萬分著迷,以至於最近一直沒日沒夜地鑽研,想要窺探天地間的奧秘。
其實古人對天地宇宙同樣懷著敬畏和好奇,但往往受限於觀測手段,因此所知有限。
司馬朗現在才十九歲,還未行冠禮,正是對世界充滿著旺盛求知慾極的時候,再加上對新事物也更能接受,所以就總是喜歡跑來和同樣年輕的魯方談天說地,刨根問底。
但司馬朗還沒來得及提問,就看到裝滿了一個個大木箱的《墨經》,頓時他兩眼發直,愣愣出神:“怎會有如此多的書!?”
一提到此事,魯方也頗感自豪,挺了挺胸膛為司馬朗解惑道:“祁侯已命印刷廠全力開動機器,刊印新版的《墨經》,準備在司隸和幷州兩地進行推廣,尤其是在河東等郡縣建立學舍,培養學徒。”
在河東等北軍直接控制的地盤內大量建立學舍,為自己培養和輸送人才,正是王景所準備的手段。
畢竟他再能打,若是打下來的地盤無人治理,那也毫無意義,只會走上昔日霸王項羽的老路。
楚漢爭霸之時,項羽作為兵家中的翹楚人物,不僅武力天下無敵,其兵法造詣更是天下少有人能及,領兵征戰,睥睨四方,橫掃仙秦大軍如卷席。
只可惜殺戮太過,所到之處幾乎都只留下一片焦土,以至於身負天命,卻不得人心,最終為高祖所敗,飲恨烏江。
如此前車之鑑,王景自然不會再掉進同一個坑裡,因此在明知未來必然要與世家撕破臉的情況下,怎麼可能不事先培養屬於自己的人才?
當今天下,儒門與世家二者緊密結合,得罪了世家,就必然會引發儒門士子的集體抗爭。若不早做準備,王景到時候恐怕想招募官吏都難,即便打下再大的地盤也治理不了,就如同董卓一樣。
董卓還活著的時候,西涼軍的戰鬥力就是天下第一,麾下大將隨便拎一個出來,都是能征慣戰的驍勇之將,諸如李傕、郭汜、張繡等人,在董卓死後都混成了一方諸侯,由此可見,西涼軍的實力有多強橫。
但這樣的強大,其實沒什麼意義。
因為一支真正的強軍,必然需要充足的後勤保障,以及高昂的軍心士氣,偏偏這兩點西涼軍都沒有。
在王景看來,西涼軍更像是一個有著高度組織性的強盜團伙罷了。
因此王景絕不會讓北軍走上西涼軍的老路,他更喜歡未雨綢繆,從現在起培養人才,總比遇事才手忙腳亂要好。
司馬朗並非北軍的核心高層,自然不知道王景的全盤計劃,可他出身司馬氏,名門之後,又是才智之士,因此也看得出來王景謀劃深遠,更被王景在多處郡縣建設書舍的大手筆所震撼:“祁侯這是要打算以後每一座縣城都建立一座書舍?”
這得花多少錢?
司馬朗不敢想象其中的花費有多麼驚人,反正這個錢司馬家絕對出不起就是了。
不過司馬朗隨後又深感好奇,小聲詢問魯方:“培養如此多的人才,要如何消化呢?”
這是一個很現實的問題,畢竟人一旦讀了書,就不會甘於平凡,會誕生想要出人頭地的野望。
而心中的野望一旦萌芽又得不到滿足的話,難免會生出事端。
人心不足蛇吞象,不識字也就罷了,但凡識字明理,誰不想要更好的待遇,更高的地位,更大的權力?
若是得不到,則必然心中充滿怨恨,覺得世道不公,最後甚至有可能想要掀桌子,來一次敢叫日月換新天。
唐代的黃巢就是這種人,天街踏盡公卿骨,內庫燒為錦繡灰,世家門閥又如何?最後還不是屍骨無存?
而明末的大漢奸范文程也同樣是這種人,范文程在叛變投敵之後,不斷慫恿建奴南下入主中原。
由此可見,培養出來的人才,如果不能提供足夠多的崗位,提供一個相對公平的競爭機制,帶來的危害可比沒文化的泥腿子揭竿而起要可怕多了。
目不識丁的農夫和流民造反,頂多也就是成為流寇罷了,看似聲勢浩大,實際上缺乏組織度和長遠計劃,其能造成的危害十分有限。
可若是有讀書人居中謀劃獻策,那問題就嚴重多了,甚至極有可能會直接傾覆一個朝代。
魯方自然也聽懂了司馬朗的弦外之音,想了想之後,語氣倒是頗為輕鬆:“伯達多慮了,伱所憂心之事,我家主人早已知之,並且提出瞭解決之法。”
司馬朗隨之驚歎:“祁侯竟有辦法解決?”
魯方笑道:“這是自然,我家主人學究天人,這等小事,又有何難?”
隨後魯方開始給司馬朗解釋王景的佈局:“主人早已做好規劃,各縣學舍設為縣級,只培養最基礎的知識和理論。課程為期三年,三年之後,進行統一考試,按照成績擇出其中最優秀者,進入郡級學府,學習更加高深的知識和理論。”
“至於那些不能晉級的學徒,則轉入行會之中,學習一門謀生的手藝,接受各個商行的聘用,也算有個去處。主人將此稱之為人才分流,經過層層篩選,汰弱留強,唯才是舉。”
實際上,王景是按照初中的標準來設定學舍,學府則是相當於高中,把人才分成三六九等,建立一個相對公平的晉升機制。
你覺得自己有能力,那就書山有路勤為徑,沿著體系慢慢攀爬就是了。
只要你能考上,王景就敢重用,畢竟北軍現在人才缺口巨大,又有王景親自坐鎮,誰敢徇私舞弊?
而即便是成績不好的學生,也能從學舍轉入類似技校的職業行會,半工半讀學習一門技術,成為技術工人之後接受商會的僱傭,根本不怕找不到合適的工作。
可若是在學舍階段成績出眾,展露才華,還可以繼續前往更高階別的學府進修,開始參與各種基礎研究,得到王景的賞識,未來說不定還能入朝為官,前程遠大。
至於學府之上,王景還準備仿照太學,建立大學,專門招收來自各地的優秀人才,匯聚一堂,進行更高難度的科研攻關。
若是能夠考入大學,這樣的人,無一不是這個時代的天之驕子。才華出眾,氣運如虹,又有王景的傾力資助,必然能夠在科技研發上大放異彩,甚至有青史留名的機會。
這樣一級一級往上,任何人都有晉升的渠道和階梯。
大量的人才都被內部消化,只怕是人不夠用,根本不怕人太多。
魯方只是簡單口述,司馬朗卻聽得魂不守舍,心中久久難以平靜,下意識就感嘆道:“祁侯竟有如此氣魄,想要天下英才盡入其甕中嗎?”
司馬朗不傻,只是簡單思考一番,就知道王景這麼搞,人才出現的機率必然遠超眼下的儒門和世家。
畢竟所謂的儒門,其實都是被世家所把持和操控。
而何謂世家?
累世傳承,門第望族,就是世家。
說起來高大上,其實就是昔日春秋戰國時代的那些六國貴族後裔。所謂的世家,當然是累世傳承不絕才有資格被稱之為世家。
在王景看來,這些都是前前朝的餘孽罷了。
而世家之所以推崇儒學,就是因為儒學所描述的社會體系,對世家最為有利。
可問題也在這裡,儒學受限於自身的傳播方式,以及為了壟斷社會資源,往往只從家族內部挖掘人才。
若是對上尋常諸侯,世家依舊保持著絕對的優勢,畢竟讀書人幾乎都是世家出身,你得罪了世家,手下估計連治理領地和管理百姓的官員都徵召不到。
再能打又如何?
缺少後勤和補給,損失兵力難以補充,你又能堅持多久?
歷史上,強如呂布,得不到世家的認可,不也最終敗亡。即使能得陳宮這樣的智謀之士輔佐,卻也僅僅堅持了不到六年的時間,可謂曇花一現。
王景來自後世,曾經親眼見證過一個偉大的政權在東方如一輪紅日一般冉冉升起,《語錄》一書更是倒背如流,手握著這世間最頂級的屠龍之術,自然知道真正的造反,絕非殺人,而是建立新的秩序,去取代腐朽的舊秩序。
而眼下王景就已經悄咪咪地開始刨世家的祖墳了,直接越過世家出身的讀書人,去普通老百姓當中挖掘和培養人才。
如此一來,世家立刻就失去了鉗制王景的能力。
司馬朗雖然沒想得這麼深,卻也嚇出了一身冷汗,驚覺這個世道,是真的要變天了!
…………
“伯喈,這世道是真的要變天了。”
蔡邕的府邸裡,馬日磾手裡拿著一本祖父馬融所注的《春秋三傳異同說》,不禁道出心中的感慨。
他臉上的表情,釋然中帶著一點陰鬱和憤懣,雖然選擇了向現實低頭,但心中依舊十分的不舒坦。這種牛不飲水,卻被人強行按頭的感覺,是真的非常難受。
蔡邕則是朝他笑了笑:“此事對扶風馬氏而言,應該不是壞事吧?季長先生的學說,得以推廣於世,馬氏不也能從中獲益嗎?”
在炎漢帝朝,學派的影響力可不僅僅牽扯到官場和職權,更是直接關係到煉神修為的增長,以及所在學派的發展壯大。
在帝朝想要做官,基本上都是儒門出身的讀書人。
而讀了哪個學派的書,就代表你屬於哪個學派,至少彼此關係親近,很容易就因此而結成“黨派”。
而不同的學派,也有不同的聖言之術,其威力與學派的“名望”息息相關。
因此在蔡邕看來,扶風馬氏分明佔了大便宜,馬日磾此舉是得了便宜還賣乖。
可馬日磾看了蔡邕一眼,搖頭嘆氣道:“伯喈,這裡面的彎彎繞繞很複雜,三言兩語說不清楚,你這樣的人還是別摻和了。”
在馬日磾看來,自己的摯友蔡邕是個適合做學問,卻不適合做官的人。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