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很想聽陸九的話,轉身逃命,可是身體卻不聽使喚了,站在原地一動不動,眼裡的光迅速渙散:他不相信!不相信陸仙師就這麼凍斃了!
燕遲站住的這片刻,霜花已經蔓延到了他腳下。
可是那些霜花蔓延到他跟前便不再前行了,而是躲開了燕遲所站的地方,往別處而去。
燕遲哪裡見過這樣的事情,死裡逃生的感覺油然而生,心臟快要跳出胸腔了!
他大口喘息著,抬頭看著陸九,想到的不是自已趕緊逃命。
他眼裡又燃起了光,一個大膽的想法從他腦中一閃而過。他伸出右腳輕輕踩在霜花上,試探著往陸九面前走了一步。
腳踩在霜花上的瞬間,那霜花便消失了。
果然!這霜花在躲著自已!那麼,自已可以把陸仙師身上的冰凍解了嗎?他可是寂滅境的大修真者,一定還活著的!
有了這個念頭,燕遲不再猶豫,飛一般奔向陸九。每走一步,霜花便退了一些,似乎懼怕燕遲一般。
太神奇了!
燕遲終於跑到陸九身邊,卻猶豫了一下,只是伸出手指輕輕觸碰了一下陸九被凍得發硬的衣衫。
手指觸碰衣衫的瞬間,那堅硬的布料竟然就軟化了!
真的有用!
燕遲不再猶豫,一下跪倒在陸九腳邊。他不能冒犯仙師,只是伸出雙臂將陸九的雙足抱在懷中,試圖用自已的身體化解冰凍。
將這個冰雕一般的雙足抱入懷中一會兒,燕遲就覺得自已要被凍死了,身體不受控制地哆嗦,嘴唇凍得發紫。
他好難受,好想放手,一邊哆嗦著一邊轉頭看:身後不斷蔓延的霜花停止了,而且在漸漸消退。
片刻後,霜花徹底消失了,陸九被凍得跟石頭一般堅硬的靴子也在燕遲懷抱中慢慢軟化。
燕遲被凍得已經麻木了,哆嗦著連笑容都被凍住了,腦子也被凍得無法思考了。
“我是有用的。”被凍暈過去的瞬間,燕遲腦子裡只有這麼一句話。
不知過了多久,燕遲的意識逐漸回到身體,如刀子般刺骨的寒冷消失了,一股暖熱的氣息從頭頂慢慢進入自已的身體,真舒服啊!
燕遲慢慢睜開眼睛,發現自已雙手還抱著陸九的雙足,頭枕在他膝頭上。陸九的雙腿不再冰冷,隔著布料,燕遲的臉都能感覺到他腿的溫熱……陸仙師好了!
燕遲一下抬起頭,視線便和正溫柔地注視著他的陸九對上了。
陸九的右手還輕輕覆在燕遲的頭頂,見燕遲醒了,他伸手輕輕捏了下燕遲的臉,微笑道:“抱著個冰塊睡覺,舒服嗎?”
他的聲音有些顫抖,眼神裡有動人的光,動作是輕柔寵溺的,燕遲都感覺得到。
“比噩夢纏身舒服得多。”燕遲差點沒忍住奪眶而出的眼淚,有些哽咽地笑道。
他心裡一陣激動:陸仙師真的沒事了!自已真的可以幫到他!
“起來吧,別坐在地上了。”陸九伸手扶起程晚,然後仔細地看著他。
燕遲站在陸九面前,被他從上到下地打量著,有些不知所措,低著頭絞著雙手,也不敢去揉自已跪得痠麻的雙腿。
陸九看了他片刻,開口道:“你以後隨我住鬱離居,東西廂房都有空屋,你自已收拾一下,稍後會有人把外門弟子處的東西給你送上來。”
燕遲驚詫地抬頭看著陸九,沒想到陸九竟讓他住這裡!之前胡真人不是說陸仙師讓自已隨他住明軒居嗎?怎的突然就變了?
燕遲不是不想住這裡,而是做夢都不敢夢到自已能和陸仙師住一起。難道陸仙師突然改主意,是因為自已幫他解了冰凍嗎?
燕遲有些不知所措,漲紅著一張臉結結巴巴道:“我……什麼都沒做好……不敢承陸仙師如此厚愛……”
陸九從榻上起身,走到窗邊輕輕推開窗戶,道:“你就當是我謝你護住了這院中的花草。”
燕遲不知該說什麼了。
燕遲不知道陸九突然被冰凍,是生了什麼病還是中了什麼邪術,自已也不便詢問。但自已的的確確是幫助他解了冰凍。
陸仙師有恩必報,燕遲不能反對。
“好了,你去收拾吧。我這鬱離居沒有隨侍,平日就我一人。除了飯食有人送來,其餘諸事都需要你親自動手,你可清楚?”陸九轉過頭來面帶微笑看著燕遲。
“是!”燕遲還沒從被這巨大的幸運砸得眩暈裡醒過神來。
若是平日,他必定會推辭,可是面對這實打實的好處,燕遲選擇順從本心,沒有拒絕。
他四肢僵硬地對著陸九鞠了一躬,然後機械地走了出去。
走出陸九房門,被室外的風一吹,燕遲這才清醒了些:這不是做夢,自已真的能和陸仙師一起住在鬱離居了!平日眾人仰望的神仙般的人物,日後自已都可以天天見到了!
他深吸一口氣,努力平復內心的激盪,環顧著這個清雅的院落:整個鬱離居並不算大,最高的建築也只有三層高。院子大門正對著的是正廳,側面是東西廂房,院門口兩株梨樹,已經結滿了青色的梨子,想必熟了後定會清甜可口。
整個院子清雅別緻,庭院幽深,迴廊曲折縱橫。院中種著一株桂花樹,旁邊便是假山荷塘。院中綠植除了那株鬼面蘭名貴些,便沒什麼別的稀罕物了。
陸九的臥房就位於正廳和東廂房之間,窗戶開得比一般屋子要大些,屋前廊下掛著幾隻精巧的護花鈴,風一吹便清脆作響。
燕遲站在院中,看著西廂房的位置,決定選擇緊鄰大廳的一間作為自已的臥房。
他不敢選擇東廂房緊挨著陸仙師,西廂房這個位置,只要開啟窗戶就可以遠遠地看到陸仙師的窗戶,燕遲很喜歡。
無錯書吧燕遲推開西廂房房門,房間倒是通透明亮,但屋中陳設簡單,除了一張木床,便只有靠窗位置有書案一張、小塌一張。
不過燕遲並不喜歡臥房很大,就這樣小巧就好,夠私密安全。
傢俱上有一層淡淡的灰,看來有人定期打掃,只是打掃得並不頻繁。燕遲也不再客氣,自行到後院找了個小桶,一張抹布,打了水便提回來開始動手打掃。
他從沒做過這些粗活,做得異常緩慢笨拙。燕遲並不覺得做這些事情無趣,相反,他覺得這些事情比琴棋書畫都有趣得多。
他心情大好,一邊幹著活,一邊暢想著日後在鬱離居的日子。
陸九揹著雙手站在廊下,微風輕輕吹著迴廊兩邊的薄紗,日頭照在他臉上,讓他本就蒼白的臉顯得更沒血色,甚至面板都有些透明,隱隱能見皮下的青色脈絡。
“師尊,昨晚那麼大的事,您怎麼不通知弟子?”胡不歸急匆匆從門外進來,關切地朝陸九走去。
“叫你來做什麼?讓你再像上次一樣被我連累?”陸九說完,然後轉身往屋中走去,“先進來再說吧。”
胡不歸見陸九身形有些不穩,連忙上去攙著他,卻被陸九拒絕了:“不妨,這次比往常好得多。”
陸九盤腿坐在榻上打坐,臉色蒼白至極。
胡不歸一邊給香爐裡添些檀香,一邊關切地問道:“師尊,要不要把大師姐召回來?”
陸九閉著眼,道:“不必了,她那邊事情要緊。我無礙,喊她回來作甚?對了,你莫要把我寒毒發作的事情告訴她和譚悅。”
“是,弟子明白。”胡不歸停了手,跪坐在陸九面前。
“不歸,我們當時對燕府兇手的判斷出了問題。”陸九睜眼看著胡不歸,道:“我們之前猜測他可能是個修為很低的會邪術的修士。但昨晚我與他交手的情況來看,他的修為並不低。”
胡不歸神情凝重地道:“師尊,您細說。
陸九道:“昨晚半夜,我感知到古錢發出了警示,便用輕功直接去了燕遲的房門外,發現那人正準備摸燕遲的頭。
燕遲是天煞童子命,除了知道生辰八字,還需要摸骨來確定他的命格。正因如此,陸九當年才告訴程員外夫婦,不可讓除了他們夫婦外的人觸碰燕遲的頭顱。
“我猜測他是燕府血案的兇手,因為之前判斷他修為不高,我也沒用靈氣,直接用劍氣對付他。他被我劍氣所傷後直接化成黑煙,還試圖去摸燕遲的骨。我便知道這人修為起碼在金丹之上,便用靈氣結了個縛靈結界直接將他縛住,但他還是消失在我的結界中了。”
陸九苦笑了一下:“是我輕敵了……還搞得寒毒發作,差點讓外門弟子處屍橫遍野……”
若不是他強撐著腦中最後一絲清明,扶著燕遲迴到鬱離居,只怕外門弟子處早就被他凍成一片冰封之地。
“師尊,弟子實在不明白,為什麼燕遲會在寒毒之下安然無恙?”胡不歸疑惑道。
陸九眼中閃過一絲悲哀,自嘲道:“是啊,為師也想不通。為師找了這麼多年的解毒方法,想破了頭,別說解毒,連緩解寒毒的方法都沒找到……沒想到到頭來竟是這個孩子幫了我。”
這孩子還是被陸九視為“當年愛多管閒事,留下的破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