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九沒想到這屋裡這麼黑暗憋悶,先把窗戶推開,然後才去看燕遲。
燕遲還是那一身素服,額頭燙手,兩頰泛著不正常的紅暈,雙目緊閉,眉頭微蹙,呼吸急促,即便暈過去了,看著也很不好過的樣子。
陸九收回探他額頭的手,從懷中取出兩粒丹藥,用手捏開燕遲的下顎,然後將藥丸放到他嘴裡。
燕遲暈過去了,不知吞嚥,陸九見他含著藥丸一動不動,這才想起應該將藥丸化成水,這樣才好喂些。
可是藥已經喂到他嘴裡了,難道還要伸手進去摳出來?陸九盯著燕遲的臉,這張小臉這麼清秀,自已怎麼都下不去那個黑手。
但陸九自有他的辦法。
他從桌上倒了一杯涼水,然後走到床邊伸手就拍燕遲的臉:“喂,醒醒!把你嘴裡的東西嚥了再睡!”
這一招雖然粗暴,但管用。燕遲迷迷糊糊地半睜了眼,眼神都沒對焦,但卻聽話地吞嚥了下,差點被拇指大的藥丸給噎吐。
陸九見他發嘔,連忙將他扶起讓他靠在自已胸前,端著水湊到燕遲嘴邊,聲音終於溫和了些:“別吐出來,喝點水嚥了它!”
“嗯……”燕遲燒得腦子糊塗,也不知道是誰在照顧他,但一向愛生病的他早就養成了順從的性子。即便那涼水喝到嘴裡冰得嗓子發痛,燕遲還是聽話地強行嚥了下去,然後昏昏沉沉地靠在陸九胸口,又閉上了眼睛。
陸九還以為燕遲這少爺會很難伺候,沒想到他這麼聽話,輕笑了一下將他放在床上,然後將剩下的藥丸放在桌上,轉身出了房門。
燕遲這一睡便直接睡到了晚間,門外提醒他餐食已到的敲門聲直接將他驚醒。
他睜開眼睛,一身素衣已被汗水打溼,溼噠噠地黏在身上很不舒服,但燕遲知道自已的燒退下去了,頭也不疼了。
他隱約記得之前有人進來給自已餵了藥,那聲音很像陸仙師,可是燕遲又不敢確定一定是陸仙師,因為那時候自已意識很模糊。
他艱難地坐起來,發現比之前精神好了許多,也有了些力氣。藉著窗戶透進來的月光,他看見了桌上多了一個小盒子。
燕遲伸手將那小盒子拿起,揭開蓋子,四粒雪白的藥丸呈現在眼前,聞著還有一股清新的薄荷味。
燕遲有些好奇,他平日見到的藥丸都是黑色或者褐色,還沒見過這般雪白的藥丸。
平日被他關得死死的窗戶被人開啟了,屋外的微風一吹,燕遲感覺有些涼意,卻沒有想要再關上它。
既然又活過來了,也該透透氣了。
燕遲慢慢挪到門口,開門將放在地上的餐盤端進來,坐在桌邊點起油燈,看著今晚的飯菜:菜照樣是青菜豆腐,但卻做成了好吞嚥的羹湯,還有一碗米粥,另外還多了一盤蒸魚塊。
燕遲並不愛吃魚,但往常孃親卻總讓自已多吃魚,說這樣身體才好得快。
或許吃魚,真的好得快些吧!
燕遲退了燒,有了些胃口,便坐下來慢慢吃了起來。
不知那白色藥丸是什麼仙藥,燕遲今晚吃飯也不再像往日那般感覺嘴裡總有血腥味,總算嚐出食物該有的香味了。
正常人吃一頓飯總是很容易,但對燕遲來說,正常吃飯太難。常年生病喝藥,導致他嘴裡經常發苦,吃著再精緻的食物也味同嚼蠟。
無錯書吧他難得能像今日這般身體舒適地享受食物,於是吃得非常認真,連自已最不喜歡的蒸魚塊也吃了個乾淨。
或許,上千竹峰學修真才是正確的。來了這裡後,燕遲終於能像個正常人那般吃飯睡覺了。
若以後的日子都可以這樣過,活著也並非了無生趣。
燕遲不知那藥丸的用量該是如何,那給他留藥的人顯然也不是個細心的主,連個紙條都沒留。
燕遲端著那藥盒子看了半天,決定還是保險一點,今晚就吃一粒。若是吃下去沒有什麼不適,明天便照著這個量繼續服用。
他房中已無熱水,就著涼水吞下藥丸後沒多久,燕遲便覺得精神又好了些。自從上千竹峰後,這麼幾天他都沒洗過澡。他平日不出汗,加上整個人都沉浸在父母逝去的傷心事中,也不覺得沒洗澡多難受。
但剛才退燒出了一身汗,加上身體舒服了些,燕遲便覺得渾身都發臭了。
此時已到深夜,外門弟子們屋中的燈光漸漸熄滅,燕遲終於踏出了房門。他手裡拿著換洗的衣物,趁著外門弟子都睡了,澡堂空無一人,然後快速去洗了個澡。
今日是他上千竹峰的第七日,也是家人的頭七。燕遲洗完澡後,便走出院子的大門,對著慶州的方向,跪下來磕了幾個頭。
沒有紙錢,也沒有香燭,惟有冷冽的清風,和滴到泥土裡的熱淚。
孃親,父親,奶奶,叔叔,嬸嬸,小寬,一路好走!來生再見!
月亮躲進了烏雲裡,山裡的冷風吹著翠竹,發出蒼涼的“沙沙”聲,
星垂天幕的燈光一直從山腳通到山巔處的鬱離居,就像是給燕遲指引的出路一般。
“遲兒,記住,他一身白衣……一定要求他收下你……”孃親臨死前這句話,燕遲一直牢牢記在心裡。
燕遲一定要成為陸仙師的親傳弟子,哪怕拼上這條命,也要做到。
他在冷風中站了一會兒,定定地望著雲霧繚繞的鬱離居,眼裡閃爍著光,更加堅定了心中所想:一定是陸仙師救了自已,又一次。
直到山中冷風將他吹得發冷,他才走回自已房間,然後倒頭便睡。
燕遲握著裝著古錢的香囊,剛入睡不久,便被一陣異響驚醒了!
他驚恐地睜開眼,便看見一個身著黑衣黑褲的人定定地站在自已床前,又是熟悉的淡淡的松香味!
一瞬間,燕遲渾身的血液都凝固了一般,身體一下麻痺了。他機械地抬起右臂橫在胸前,左手尚未按下按鈕,那黑衣人便快如鬼魅地一指戳到燕遲胸前。
燕遲只覺得胸口一痛,接下來便無法動彈了。他驚恐地看著那黑衣人的左手慢慢伸向自已,似乎想觸控自已的頭。
燕遲心臟怦怦直跳,只能眼睜睜地看著那人的手伸向自已。就在那人的手快要觸碰到燕遲頭顱的瞬間,一道耀眼的白光從窗戶射進來,直直衝著那黑衣人而去。
那黑衣人連忙收了手,想要閃身躲開那白光的襲擊。他身形快如鬼魅,但那白光更快,一下便穿透了他的腹部。
那黑衣人悶哼了一聲,跪倒在地大口吐著血。
一個白色身影從窗戶從一下躍了進來。那黑衣人見那白衣人進來了,化成一道黑煙快速向燕遲襲去。
白衣人大驚,周身白光大作,右手輕捻,一個巨大的光圈從他手中甩出,將黑煙籠罩起來。
那黑煙在嘶嘶作響光圈中左衝右突,就是無法突破。白衣人似乎鬆了一口氣,但接下來燕遲便看見那光圈中的黑煙竟然憑空消失了!
白衣人也愣了一下,猶豫了下似乎想要追出去,但他身形突然一頓,然後痛苦地捂著胸口,渾身顫抖地挪到燕遲身邊,伸手解開他的穴道,一手扶在燕遲肩頭,沉著嗓子道:“扶我一下……回……鬱離居。”
燕遲大驚,這是陸仙師的聲音!可是他聲音聽著似乎很痛苦,隔著衣服程晚都能感受到陸九身上散發出來的寒氣。
“陸仙師!”燕遲從床上彈起來,一把扶住陸九。
陸九的身體竟在不住地顫抖,而且摸著像是萬年寒冰般冰冷!
“別怕……扶著我……到了鬱離居,你就快速離開……”陸九一手捂著胸口,一手按在燕遲的肩頭。
“嗯!”燕遲快哭了,陸九聲音裡的痛苦已經掩藏不住了,似乎已經痛到了極致。
燕遲身材瘦小,用盡全力也撐不住陸九搖搖欲墜的身軀。他不顧陸九渾身散發出如刀子般的寒氣,咬著牙拼命撐住他的身體,不想讓他倒下去。
陸九也不想將全部重量壓在燕遲身上,顫抖著努力直起身子。他不停地喘息著,撥出的不是熱氣,而是發白的寒氣,噴在燕遲的臉上,凍得他感覺呼吸都困難。
“起!”陸九扶著燕遲,終於攢了一點力氣,瞬間從外門弟子處一下瞬移到了雲霧之中的鬱離居。
燕遲腦子一懵,還沒反應過來,只見陸九已經坐到了榻上,手也放開了他。
燕遲這才藉著屋中的燈光,仔細看清了陸九的樣子:他渾身冒著駭人的寒氣,慘白的臉上結了一層白霜,鼻中撥出的氣息瞬間將空氣都凍住了。
燕遲耳中聽到霜凍的聲音,驚駭不已:只見一圈霜花從陸九腳下而起,以陸九為中心,不斷往外擴散!
霜花所經之處,萬物皆凍!傢俱都蒙上一層清霜,就連那插在花瓶中的蓮花,也一下子凍成了冰花!而白瓷花瓶則瞬間爆裂,只剩瓶中已經結成冰的水,還保持著花瓶的形狀……
眼看那要命的霜花便要蔓延到自已腳下,燕遲卻不知先邁哪條腿了!
“快走!”陸九低垂著頭,聲音已經不像是人類發出來的了,只留下這一句話便被徹底冰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