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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29 招招(九)

夜風沙沙的吹拂著枝葉,山坡前,一人一鬼背靠著大樹,遙望著山下零星幾盞燈火。

“那裡——”唐招弟指著其中一方被屋簷遮去大半燈火,只餘一道長長淺淺的光影鋪灑的小院對陳了道:“就是我生前的家。”

陳了一定是個合格的傾聽者,但她絕不是個友好的聊天物件。

“你還記得自已是怎麼死的嗎?”她問。

唐招弟表情曖昧地笑了笑,答:“我記得喬老師對我很好。家離學校遠的同學午飯都是在學校食堂吃的,可我沒錢,就只能餓著等下午回家幹完活後連晚飯一起吃。”

“喬老師知道我的情況後幫我跟學校寫了勤工儉學的申請,由我負責打掃學生洗飯盒用的水槽,換我在學校食堂免費吃午飯,帶葷菜的那種!”

說起喬老師的時候她很開心,灰白的小臉上是止不住的笑容。

陳了困惑地接了一句:“我不認為會猥褻學生的老師是個好老師。”

唐招弟繼續選擇性耳聾地說道:“可不知道為什麼後來他總躲著我!是我做錯了什麼嗎?”

陳了茫然,這怎麼跟她聽到的版本不太一樣?

唐招弟轉頭看著陳了。她的眼睛裡沒有眼瞳,只有一片泛著森冷寒意的蒼白空洞。她不說話的時候嘴巴總是不由自主地微張著,舌尖抵著牙齒,青紫的面部腫脹,呈現出身死時的狀態。

“我送他花,送他筆,送他糖,送他小蛋糕,我想報答他,可他不接受。他為什麼不接受呢?”

“也許他施恩不圖報?不對,他猥褻過你,其實他圖的是你!”

“他沒有猥褻我!”唐招弟情緒激動起來,渾身怨氣好似張牙舞爪的黑色鬼影扭曲著衝向了陳了。

“我沒有猥褻她!”

與此同時,江城一間破舊的出租屋裡,一個意志消沉,形象邋遢,頭髮散亂,眼神迷茫,衣服皺巴巴的男人正癱坐在沙發裡,用掌根撐著眼眶,一臉痛苦地呢喃道。

突然,他發瘋似地站起來,一把揮落了小茶几上的水杯。開水濺在了他褲子,他卻毫無所覺似地大吼了一聲:“我他媽沒有猥褻過她!”

聲音裡充滿了冤屈和不甘,響徹了整個空間。

看著他因為激動而顫抖的身體,周孝廷起身撣了撣道袍上的水珠,嘆了口氣道:“我相信你!”

“什麼?”

獨自一人坐在黑暗裡太久,當傷口被撕裂開,血淋淋地暴露在人前時,原來只需要一句簡單的“相信”便可撫平那些深沉的痛苦啊!

“你身處逆境,但眼睛黑白分明,這說明你心靈純潔,做事光明正大,即便遇到困難也會有貴人相助。所以別讓當前的困境成為你未來的枷鎖。”

周孝廷拍了拍男人的肩膀,示意他坐下說。

“那天,我像往常一樣放學後就悶頭往家趕,因為家裡還有很多活在等著我幹,幹不完就不能睡覺。”

“唐光耀不知道又去哪裡野了,我沒有等他。等我走出街口的時候就看到了趙瘸子。你聽人提起過他嗎?”

“聽說了,是個喪妻的鰥夫。”陳了答。

“是啊,也是個出了名的潑皮無賴!你知道他那條腿是怎麼瘸的嗎?”

沒等陳了多問,唐招弟便冷哼一聲道:“聽說是他偷看人家媳婦洗澡,被村裡的男人打瘸的!他害怕坐牢,連腿瘸了都沒敢聲張。”

“就是這樣的人,說要出三萬八的彩禮娶我,你信嗎?”

陳了張了張嘴,卻沒有答話。

“可他們信了,因為趙瘸子真的拿了一筆錢出來。沒人關心他哪來的錢,就像沒人在意我是不是願意嫁給他一樣!”

“他走路一瘸一拐的,但力氣很大。看到他的時候我們已經離得很近了,我被嚇得掉頭就跑,卻還是被他一把拽進了僻靜的地方。”

想到那不懷好意的噁心笑容,想到他眼裡赤裸裸的貪婪,想到那些不堪入耳的汙言穢語,好不容易才平靜下來的怨氣又有了失控的跡象。

“招弟,來讓趙叔叔抱抱。”他聲音沙啞,渾濁的熱氣噴灑在唐招弟頭頂,穿透了她的頭皮,讓她腦袋微微發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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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想尖叫,可趙瘸子滿是汗臭味的手早死死地捂住了她的口鼻,令她呼吸困難,根本發不出聲音。

恐懼令她渾身顫抖,眼淚不受控制地流下。缺氧令她大腦嗡鳴,她只能拼命去抓去撓趙瘸子的手。

“嘶——”她聽到了趙瘸子吃痛的倒吸冷氣的聲音,可他沒有放開捂住她口鼻的手。

“小招弟別怕!你就要成我媳婦了,我不會傷害你,我會娶你!我彩禮錢都給你家一半了,我今天就是來告訴你咋當人媳婦的。”

周圍安靜得可怕,她正被趙瘸子拖進一場噩夢。她太過瘦小了,無論怎樣反抗也掙脫不開壓在她身上的男人。那隻魔掌遊移在她的身上,終於,她摸到了一塊石頭,砸中了趙瘸子的腦袋。

那一下她砸得很重,重得她手臂發麻。趁趙瘸子疼得雙眼發黑之際,她跑回了學校。

“她來找我的時候,我正在收拾東西準備下班。她從背後扯住了我的衣服,我被嚇了一跳。那時候辦公室已經沒人了,但我還是怕跟她產生任何近距離的接觸。”

“什麼意思?”周孝廷不解,“你不是她的班主任老師嗎?”

“是啊!我是她的老師!我他媽關心學生有錯嗎?”

回憶就像一把銳利無比的雙刃劍,無情地刺痛著喬章晉千瘡百孔的靈魂。

“她家重男輕女,差點連書都沒讀上。我知道她家的情況後,還替她跟學校申請了個特殊的勤工儉學名額。”

“起初她很是尊敬我,但不知道從什麼時候開始,這種尊敬變成了一種依賴。她總是喜歡找各種理由來親近我,這種親近甚至已經超出了師生間該有的距離!當我表示某些生活瑣事不適合與老師分享的時候,她就會表現出一副深受打擊,委屈失落的模樣。無法,我只能儘量躲著她,儘量保持我們師生間的距離。”

“但她太敏感了!察覺到我的有意疏遠後,她開始送我各種小禮物企圖討好我。一開始只是些可愛的文具,路邊的野花之類的,見我不收,她又開始送我那種價格不算便宜的糖果或是做工精美的小蛋糕。但這太不正常了!”

“你明白嗎?她那樣的家庭,父母甚至不願意拿兩塊錢給她買份午飯,她卻能拿嶄新的文具,五塊一包的糖果,二十塊一個的小蛋糕送人!”

“那你問過她,她那些東西都是怎麼來的嗎?”周孝廷問。

“當然問過!”喬章晉皺起了眉頭道,“她說是她一個叔叔送給她的。我還擔心她是碰到了什麼變態,就問她那個叔叔有沒有強迫她做什麼她不願意做的事情或是做了什麼讓她覺得不好的事情,她都否定了。”

“她還讓我別把這個秘密告訴她的家人,因為如果被她家人知道了,她的家人一定會去找那個叔叔麻煩的。就像之前,她的家人知道她在學校可以透過勞動換取午餐後,非鬧著學校把這個名額讓給她弟弟時一樣。”

“我答應了她的請求,但麻煩也接踵而來。大概是覺得我們守護著同一個秘密,關係自然比從前親近了。於是,她開始毫無顧忌地頻繁來辦公室找我,對我表現出了非同尋常的熱切……我沒有撒謊,也不是自戀,這種學生對老師懵懂的戀慕就像黑夜裡的船隻,沒有正確的引導是很危險的!”

“所以我仍是拒絕與她有任何過於親近的舉動,更沒有收她的禮物。然後她開始了她病態的博取同情和關注的行為,她開始自殘!”

“她總是把自已弄傷後跑來找我,有時候是想讓我幫她處理傷口,有時候就只是來講講她是如何受傷的,大概是想從我眼裡看到類似擔憂或心疼的情緒吧!也是因此,我發現了她在性格上存在的缺陷,她似乎無法處理人際關係中於她而言較為親密的那一部分。”

“所以她的行為有在試探我底線的嫌疑,我要斬斷她對我的不正常依賴,就要堅持我的底線。”

“她拉我衣服時我反手就揮開了。回頭就見她雙頰通紅,衣衫不整的模樣,我被嚇得抬腳就走,連問她怎麼還沒回家的閒心都沒有。可她又不死心地追了上來,還問我能不能送她回去!”

“這個時候我才察覺到不對勁。從前她雖不知輕重的糾纏我,卻從沒有說過讓我送她回家的話,所以我就問她是出了什麼事情。誰知她支支吾吾地說不清楚,過了一會兒她又說沒什麼,是我聽錯了,她馬上就走。”

“這種情況下我哪敢讓她一個人走?可沒說清楚事情的來龍去脈前,我又不能貿然答應送她回家。”

“最後,我們拉拉扯扯,她哭哭啼啼的一幕被校領導、其他年級的班主任和幾個孩子的家長撞見了。”

“當時的場面很混亂,我一個勁兒的解釋她是來找我求助的,我正在詢問她情況。可她只是哭,問什麼都搖頭,好像很害怕的樣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