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到借錢，段宏平只覺花生米不香了，酒也不香了。
可兩人是一個村的，又在同一家酒廠上班，還住在同一間寢室裡，平時大家抬頭不見低頭見的，直接拒絕肯定不合適，於是段宏平象徵性地問了一句：“你這是遇到啥難事兒了嘛？”
他知道胡順自幼雙親早亡，兩年前還離了婚，雖有個剛念初中的兒子，但他兒子跟著他前妻過。他屬於是那種一人吃飽全家不餓的型別。
“哎，都是我那前妻跟兒子的事！”
胡順唉聲嘆氣地擺起了事由來，一副‘有情有義的前夫’和‘有責任心的好父親’模樣。
“娃兒念初中了，住校，花銷大。學費都是他媽管人借的，我就想給他們娘倆打點生活費去！”
唸書花錢，是很愁人，但胡順說的話段宏平一個字都不信！
他兩人幹一樣的活，拿一樣的工錢，又在同一天領工資，怎麼就他胡順剛領完工資就要借錢了？
若是旁人，能幫的段宏平多少都會幫一點。但胡順，他不想幫！
還說什麼他要給前妻和兒子打生活費，啊呸！他不管前妻和兒子伸手要錢就算好的了！
內心不恥，面上不顯的段宏平沉默半晌，終於想好了託詞道：“娃上學是挺費錢的！我家兩個娃都在唸書，兒子念初三，閨女念二年級。”
無錯書吧“開學前，家裡賣了玉米交了學雜費，本來差不多也夠了，可哪曉得我家丫頭髮了場高燒，住了幾天院，住院錢都是孩子他娘管隔壁鄰居家借的。我這不領到工資了就得還給人家嗎？”
雖是託詞，但段宏平說的也是實話。
他是個地道的農民，文化水平不高，經人介紹後來到酒廠上班，雖說幹得都是體力活，但勝在離家近，收入穩定，比在家裡務農好得多。從前拿到工資後他都第一時間將錢存進了存摺裡，但這個月他要還鄰居家錢，便先將工資鎖進了箱子裡。他還想順道帶點生活費回去，便又專程去信用社取了一千。哪曉得就碰見了胡順？哪知道他還張口就要借一千塊？
“這樣！”胡順也給自已倒了杯酒，他舉著酒杯說道：“段哥你先借小弟五百塊應應急，等小弟度過了這道難關，以後段哥你有啥子吩咐，小弟都義不容辭！如何？”
胡順說這話的時候，表情、語氣、動作就跟電視劇裡演得那些豪氣干雲的江湖俠客似的，完全看不出來他平日裡就是個封了嘴的八哥，跟誰都不太熟的樣子。
又默了半晌，段宏平才一臉為難道：“真不是哥不幫你，你也曉得你嫂子是個啥樣的人——想到還欠著人家家裡的錢，她連個覺都睡不好！我要是不趕緊把這個錢給她還了，她肯定要跟我鬧！”
話說到這個份上，胡順也知道段宏平不會鬆口了。一口將杯子裡的酒悶下後，胡順沒再看段宏平一眼，徑直躺回床上午休去了。
嘿，瞧這狗臉上長毛的東西，以為他不曉得那深巷裡的小院兒都幹什麼營生嗎？還給妻兒打生活費？他要真有良心，哪還有妻離子散的今天？
一口鬱氣堵在嗓子眼兒，段宏平沒了喝酒的興致。幾大口悶完杯子裡的酒水後，他也躺床上休息了。
九月份的天氣白天還很炎熱，酒廠工作環境惡劣，員工們通常要等到下午降溫後才能上工，所以釀酒師傅們的午休時間很長。
雖說段宏平午間多喝了幾杯酒，但下午上工時他酒已醒得差不多了。本來還走得好好的，卻不知怎的腳下突然踩空，一不小心就跌進了一口快要鏟完酒糟的窖池裡。
“唉喲！”
窖池很深，儘管窖底一層厚厚的酒糟緩衝了他的墜勢，但段宏平還是被摔得昏頭昏腦的，眼前陣陣發黑，好在是沒受什麼傷。
“上面有人沒？拉我一把！”
剛鏟過酒糟的窖底充斥著大量二氧化碳和甲烷。段宏平知道窖底很危險，便不免急躁。
他想扶著窖壁站起身，期望憑身高能呼吸到窖口上方的空氣，但他低估了老窖裡的沼氣威力。只動了兩下，他便覺得呼吸不暢，頭腦發昏。
“有人嗎？救命！”
又喊了兩聲，他已明顯感覺到呼吸困難，心悸，頭暈噁心。冷汗大顆大顆地往外冒，他想起身的動作也變得前所未有的艱難。
恐懼和緊張的情緒攫住了段宏平的思維，令他心悸更為嚴重。眼前陣陣發黑時，他好像聽到了腳步聲。
“救命！”
這一刻，段宏平用盡了全力在呼救。然而他耳朵嗡鳴，已經聽不到自已的聲音了，他甚至不確定剛才的腳步聲是否為幻覺。
“哈——”
氧氣正飛速被擠壓出胸腔，意識模糊間，何仁良看到了立在窖口旁的一道身影。
“哈——”
彷彿溺水之人恢復了呼吸。長長的吸氣聲後，何仁良猛地彈坐而起，驚得一旁的陳了忍不住小退了半步。
“哈——哈——”
大喘了幾口氣後，那種心悸、窒息的感覺終於慢慢消失了。何仁良低頭檢查了一遍自已，看到心口貼著的鎮魂符後他才確信，他剛才是陷入到了此間冤鬼臨死前的回憶裡！
“叮——”
手機提示音恰在此時響起，何仁良呆呆傻傻地拿出手機一看，發現是陳君山發來的訊息。
他腦袋空白地點開了資訊，一張微微泛黃的老照片便映入了眼簾。
那是張全家福，一家四口人。一個三十多歲，笑得靦腆的男人和一個七八歲大，抿著嘴巴的男孩分別站在一個女人身後的左右兩側。女人懷抱著一個不到一歲大，穿著粉白小裙子的嬰兒坐在照片中間，笑得一臉幸福。
看到照片上的男人，何仁良只覺熟悉的窒息感再次扼住了他的脖子，他的呼吸有些困難。
是他！是那段記憶的主人！是那個叫段宏平的男人！
雖說他在那段記憶裡從未照過鏡子，他化身時，男人也不似照片上年輕，但兩個靈魂融為一體的經歷還是讓他清楚地知道，他化身後是什麼模樣。